对于下方正在发生的事,孟可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人是有思想的生物,他不可能拿刀逼着大家跟他一起造反,那样与寻常流寇何异?
作为一个数百年后的穿越者,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在哪,那就是与古代人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行事准则和道德底线。
这是他个人的特点,也可以在未来发展成为整支起义队伍的特点。
若是抛弃这个优势,他也不过是个眼光长远些的凡人。最终会在时代的浪潮里,泯然众人矣。
……
好在孟可的言辞煽动性很足,一番话下来,倒是把人群中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况且人口基数摆在那里,几百个人里还是有十几个‘出头椽子’的,加上第一个起身的瘦弱青年、立志要做‘舞阳侯第二’的吕财,一共十三条汉子,附带几名妇孺。
孟可的身子在凛凛寒风中微颤,似是激动,似是畏寒,但仍挺拔坚毅。
他看了眼汇聚在树下十来条汉子,又昂首看了看苍天:
‘汉昭烈帝靠着关张二将、张苏二商起家、朱洪武开局一个碗、努尔哈赤十三副铁甲反明……
我将来的成就未必会不如他们!
苍天若当真有灵,且睁眼看看这世间污秽,助我一臂之力,护黎庶安宁,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孟可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是穿越之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对于未知之事,还是心怀点敬畏吧。
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实则也不过是片刻之间。
他朝四周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山水有相逢,若是有人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欢迎来找我等入伙!”
这话说完,他便纵身一跃跳下树梢,
“吕屠,把包袱收拾一下,咱们走!”
吕财应声答应,周遭的几个汉子也纷纷围上来帮忙。
一个瘦弱青年突然上前两步,挡住了孟可的去路:“孟大哥,能否让我与诸位父老说两句话?”
孟可微微愣了一瞬,这青年正是第一个起身响应自己号召的人:“好,声音够不够响?要不要你说一句,我替你传一句?”
“多谢大哥好意,我能行!”
“好!”
他咧嘴笑了笑,拍了拍对方肩膀,旋即退到了后面。
这青年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众人,目光灼灼地说道:“诸位父老,尔等之中的某些人心里在想什么,某家也能猜到一二,检举揭发流寇、反贼,那可是有一大笔赏赐!但看在同乡的份上,某家还是要奉劝诸位一句……”
“衙门里的污吏黠胥有多恶,尔等是清楚的!拿着钱财,能不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活着走出衙门?就算衙门不动你们,还有地痞流氓、流寇匪盗……请诸位思量清楚,勿谓言之不预也!”
……
凌凌北风,暴雪骤降,寒意刺骨,天地间之余白茫茫一片。
“唳~”
游隼划开雪幕,从空中极速掠过,发出一声悲鸣。
大雪来得太匆忙,它甚至还未捕到食物,巢中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们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连鸟都在为孩子发愁……”
吕财抱着腿,蜷缩在火堆旁,啧啧叹息。
“吕屠,连你都知道冬季会饿肚子,人家鸟儿不知道吗?你见过哪种鸟会在冬季下蛋?”
篝火对面,一个壮汉笑着打趣:“说不定是因为它婆子饿肚子了!所以才急着飞回去找媳妇呢!哈哈……”
“去你他娘的,天天就知道‘媳妇、婆子’的!”
吕财踹了他一脚,壮汉丝毫不在意,反手揽过身旁的妻子,捏了捏对方羞红的面庞,将那双冰冷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嘿,你就是自己没媳妇,羡慕老子了!”
暴雪来得匆忙,且眼下又条件有限,一行二十一人找了个有松柏的背风坡,借着火折子,好不容易才生起四个火堆。
背风坡风力小,松柏冬季有枝叶能遮风雪,火堆能取暖,大家腹中有食,一时间竟然还有心情相互打趣。
……
“贾侍,在想什么?”
另一堆篝火旁,孟可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瘦弱青年。
一行人在路上就已经做过自我介绍。
青年姓贾,名侍,本是地主家大少爷的陪读,后因未婚妻之事为田老爷所恶,落下病根,还被赶出了学堂。
贾侍回神,叹气苦笑:“让孟大哥见笑了……我在担心我大兄一家,如此恶劣的风雪,他们能撑得住吗?我那侄儿才四岁……”
说完,他又长长叹口气,看向身前依旧在旺盛燃烧的火堆,目光中带着些许希冀。
孟可闻言,面色也略微黯淡。
他拍了拍贾侍的肩,却没有说话。
前路渺茫,若是不赶紧打开局面,他们这二十来号人在冰天雪地中也撑不了多久。
……
这雪从晌午下到黄昏,在天黑之前总算是刹住了脚步。
“嘿,孟小郎,看这天色,今晚不会再下雪了,明天应该也没雪!”
陈右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僵硬的筋骨,语气很轻快。
他是一个佃农,有着一手粗浅的看天象本事,种地二十来年一向勤勤恳恳从未偷懒,但不知为何就愣是把‘自家的地’种成‘主家的田’了。
“吕屠,割些肉,拾点树叶子,煮锅热汤!咱们今晚就在此地过夜,养足精神,明日到了延长县,找家鱼肉百姓的恶绅干一票!”
孟可招了招手,呼喊了一声。
这个年代,百姓普遍都有夜盲症,在没有火把的情况下,根本不存在赶夜路这一说法。
好在睡卧街头、风餐露宿早已成了流民们的常态,他们对此并无怨言。
相反,能得到一锅泛着油花的肉汤,众人已是感恩戴德。
“好嘞!大家伙来搭把手,支个锅!”
吕屠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孟可粗心,那把杀猪刀竟忘了收回来,现在还挂在他的包袱上。
吕财见对方不开口,自己便也不提,心里倒是有了数,对孟可生出些许佩服。
换做是他,在守着一堆‘救命粮草’的时候,可未必有魄力在身侧放一个握着利器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