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坐着一个约40岁的男人,他手中拿着一份病历,低头与坐在办公桌里的男人说着夏天听不懂的医学词语,两人表情轻松。
他见有人来了,忙把半边屁股从办公桌上挪了下来,微微对王药剂师点了下头,就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小夏,这是李主任,同学你也过来。”他说着就把文件袋和药一并递了过去,“我之前跟你说的……”
李主任点点头,看了看药袋,就将它放在了一边,接着娴熟地打开了文件袋。
“你们坐。”李主任穿着雪白的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他的眼睛很有神,专注看化验报告的时候,头也不抬地朝他们摆了下手,示意他们坐下。
办公桌前有2张椅子,王药剂师让夏天和石厦坐下,自己则在办公室里闲逛,时不时与另一个人聊几句。
不到1分钟,李主任放下化验单,将那几个只剩一半的药放到他们跟前,说:“这个胶囊的成分是多烯磷脂酰胆碱,甘草酸二铵,还有……”
王药剂师突然插嘴说:“你讲通俗点儿。”
夏天拿起装药丸的塑料袋,焦急地问他:“大夫,这是治什么病的药?”
李主任说:“治疗肝病的,肝炎、肝硬化等。”
还好不是癌症,夏天松了口气,像是自己重获新生一般。
“很严重吗?”想到夏熙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夏天追问。
“这个……”李主任想着该怎么回答。
“严不严重凭几粒药看不出来,你把病人带来,做个全面的检查,才好下定论。”王药剂师说。
“他……他的眼睛有些黄,脸色很不好,灰不拉几的,不,也是偏黄一些。”夏天极力描述夏熙的脸。
“天天,这样没法让大夫判断。”石厦对她说。
夏熙瞒着她自己生病的事,真的肯跟她来医院做检查吗?
“得了肝病会死人吗?”沉默了一会儿,夏天问。
“要看病人的病情严重到什么程度,肝癌晚期的话一般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严重的肝硬化或者腹水、衰竭等,最好是肝移植,那样患者存活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李主任耐心地对夏天说,“下周一到周三,你可以预约一个时间。”
石厦与王叔叔、李主任道谢的时候,夏天一言不发,搂着文件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回学校吗?”石厦开车驶离医院。
“不,去金水亭小区,就是……”
“我知道那个小区,离学校不远,紧挨着职高是不是?”
“对。”
“你二哥住金水亭?”
“嗯。”
“跟你二哥商量好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帮你约李主任。”
各种记忆片段争先恐后地在夏天脑中翻腾起来。
夏熙门口的酒瓶,被她发现药罐时的紧张表情,跟他提娶妻时,他进卫生间好久都没出来,还有那一声哽咽的回答……
当时他一定在哭。
等下见到夏熙该怎么开口?
夏天懊恼地扶住了额头。
石厦开车开得很稳,不知不觉中,车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
天色已暗,小区周围的商铺及饭店牌匾上的霓虹灯交相辉映,格外耀眼。
石厦问她:“吃个饭再上去吧?”
夏天婉拒:“不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呢?”
石厦说:“能早治疗就早治疗,病可经不起耽搁。”
夏天疲惫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石厦解开她的安全带,安慰道:“不管是人力,还是财力,我都会尽可能地帮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告诉你二哥也别担心。”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若是在石学长的帮助下,夏熙得以痊愈,那就是救命之恩,唯一能报恩的,就是她自己了。
夏天心里明白,别说以身相许,就是拿自己的阳寿给哥哥续,她也绝不会犹豫。
这可能就是命!
什么时候该走哪条路,都是注定的。
脑中忽地闪现出了成泽的身影,那个高高瘦瘦,有着一双勾魂的蓝眼睛混血儿,笑起来那么治愈……
夏天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抚摸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金镯,QZXT像LED滚动屏一般,一遍遍地在她眼前划过。
夏熙比预期回来的早,不到7点,他拎着一个蛋糕盒子打开了门,这一出,就像是外卖小哥给她送餐来了。
夏天上前接过蛋糕,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今天到底是不是夏熙的生日。
“对不起哥,我把你生日忘了。”
“切,看样子你真是忘了,今天没人过生日。”夏熙脱去工作外套,将它挂在了门口的衣挂上。
“那你买蛋糕干嘛?”
“没人过生日就不能吃蛋糕了?”夏熙没好气地去卫生间洗手,出来的时候见夏天乖巧地站在饭桌旁,像个等主人回家吃饭的保姆。
“你一直等我到现在?”夏熙拿起碗筷就往嘴里扒拉。
“嗯,我也不怎么饿。”夏天吃了一小口米饭。
“这个点儿了还不饿?那饭店的工作餐特别好吃是吧?你下午吃了几碗饭?”夏熙囫囵吞下一碗米饭后,咣地一声将碗筷摔在了桌子上。
夏天也放下了碗筷。
“哥——”
“别叫我哥。”
夏熙气得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去客厅转了一圈又气呼呼地回来重新坐下。
“你说,你寝室里的小姑娘买啥了,给你馋那样?”
“不是。”
“手机?名包?”
“没有。”
“那你打工干嘛?想买啥?”
“哥,我下午去了趟医院。”夏天缓缓抬起了头。
“医——”夏熙顿了一下,火气被心疼压了下去。
她是赚钱给自己治眼睛!
夏熙捡走碗筷和两盘一口没动的炒菜,把蛋糕端了上来。
“医生怎么说?”夏熙切了一块蛋糕给夏天。
“让你去……”夏天的嘴唇抖动着,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再想说下去时,眼泪已涌出。
“别哭,有哥哥在,需要手术是不是?要花多少钱,我有。”夏熙握住夏天的手,极力安抚她,“咱也不是瞎子,用不着换眼睛吧?”
“啊?”夏天扯出一张面巾纸擦去眼泪,蓦地明白了夏熙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是傻子,跟你在一起生活快两个月了,没发现就怪了。”夏熙再次紧紧握住夏天的手,“天天,怎么治咱听大夫的,钱你不用担心。”
夏天反握住哥哥的手,他的手腕都快跟她自己的手腕一样细了。
“这世上,我最怕失去的就是你。”夏天抚摸着哥哥的手背,“我也不能失去你。”
“说那么吓人呢?就是手术,也肯定是个小手术。”夏熙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心里却早已紧张起来,这丫头的表情就像被医生判了死刑似的,“大夫说会有生命危险吗?”
“那要你去了才知道啊。”夏天用话点夏熙。
良久,夏熙将自己的双手从她手掌中挣脱出来,用怀疑夹着试探的目光打量着妹妹。
她不会知道的。
不可能知道的。
夏天眼中既有看穿一切的悲伤,又有一股绝不退缩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夏熙轻轻叹气。
他知道了她的眼睛看不到色彩,她也知道了他得了严重的肝病。
“你的眼睛要怎样才能治好?需要眼睛吗?哥哥给你。”夏熙的表情越发阴郁。
“你不知道活人是不能捐献眼睛的吗?”夏天咬着牙狠狠地问道。
“知道,所以我给你啊。”夏熙的嘴角扯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你——”夏天突然起身将身前的蛋糕扒拉到了地上。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生起气来就喜欢摔东西。”夏熙仍微笑着,脸上铺满了看淡生死的漠然。
他的态度,他的话,像坠落的陨石一般重重地砸在了夏天的心口上。
夏天揉着心口窝,迈过地上摔烂的蛋糕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从那间小卧室里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哭是会传染的。
一直以来坚守的某种东西,渐渐被妹妹的哭声击碎,夏熙的眼泪成串地流了下来。
如果可以,谁不想活着?
他踉跄着推开妹妹的房门,俯下身来,搂住了跪在床前哭泣的妹妹。
“别哭了,我注意休息,按时吃药,没准还能挺个几年。”
“我不要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哥——”
“傻瓜。”
待两人都哭累了,泪腺暂时也哭干了,夏天打开灯,拉上窗帘,开始盘问。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酒精肝硬化,大夫让我换肝。”
“换肝?怎么换?”
“把别人的肝移植给我。”
“那你为什么不换?”
夏熙苦笑一声:“哪来的肝给我换?钱又从哪儿来?”
夏天笃定地说:“我的给你,肝是再生器官,切了还会长的。”
夏熙绝望地摇了摇头。
夏天抓着他的手臂使劲晃了晃:“怎么?”
夏熙平静地说:“你我不一定匹配,就算匹配,恐怕也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我也凑不出那么多钱。”
夏天眼含泪花劝说道:“我的不匹配,还有爸爸妈妈,还有表哥表妹,钱咱们可以想办法……”
夏熙机械式地摇着头。
夏天急了:“为什么不试一试?”
夏熙露出哥哥温柔的一面,伸手摸了摸夏天的头顶,说:“天天,太迟了。”
夏天将他的手攥在自己怀里说:“不去医院检查看看,怎么知道我不匹配,又怎么知道太迟了?”
“就算咱们匹配,让你做那样的手术,无疑会损伤你的身体,如果你不匹配……”夏熙抽回自己的手,搭在膝盖上,微微仰起头,黯然地看向雪白的天花板,“咱家人,有谁会为了我切掉自己的肝呢?就算有了肝,最后还是会死在费用上,那不是咱们这种普通家庭能承受得起的,没必要为了我毁了大家的人生。
“天天,哥只想好好度过余下的时光,我不想死在医院里,不想浑身插满管子、大小便失禁……那样没有尊严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