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安定,只见主城尽头,一个人气喘吁吁,托着肥硕的身躯赶来,嘴里一直不停的念叨着一句话。
“少爷,你可真不讲义气只知道自己先跑了,我回去一定要告诉老爷和夫……”
话到嘴边,看到眼前景象戛然而止,紧接着声泪俱下,挂着两串鼻涕,刘胖子连滚带爬的来到自家少爷尸体旁,眼中全然没有在场众人。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少爷?你说句话啊,少爷!”
他抬起头,求助的目光环顾众人,带着哭声问道:“我家少爷怎么了?他之前还是好好的?他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没人回答,他们只是默默的低着头,可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他多么希望有人能说一句话,说“你少爷受了重伤,休养个一年半载照样是个俊俏公子哥儿”,可是没有。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少爷比他小半岁,那时候他还未进刺史府做他的仆从,年幼不更事,他把这个与他身份悬殊的公子哥当成了自己的弟弟,遇到不长眼的他总是站在他的面前,后来他知道这人是刺史府大公子。
可这又如何?难道他是贵公子就不是自己好哥们儿了?之后他被刘怀毅带入刺史府,成为了府内身份最特殊的仆从,因为有公子做靠山,哪怕是大管家的面子他都可以不给,私下里有人议论此事,两人全当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
如今,这个好哥们儿死了,切切实实的死了,刘胖子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我将他们送去刺史府,这件事必须让刺史大人知道。”
颜辛站起身,一手一个扛在肩膀上,往城内走去,无人阻拦。
刘惟玄来到魏献,周方儒两人面前说道。
“二位,我等先行告辞。”
两人微微颔首,刘惟玄等人跟上颜辛的步伐,跟随其去往渝州刺史府。
“渝州刺史是朝廷二品大员,我们与你一同前去。”
颜辛没有说话,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来到刺史府外,朱漆大门被颜辛一脚踹开,里面的门房仆役具是一愣,看到那红衣女子肩上扛着的两人,刺史府内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老爷,夫人,少爷被人送回来了!”
里屋中走出一对夫妇,男人骂骂咧咧,脸色凝重,妇人焦急万分,走的匆匆忙忙。
“我的儿啊,你让为娘担心……”
话没说完,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人,她愣住了。男人目光渐转柔和,随即变为焦急愁容。
“他……毅儿他……他怎么了?”
这句话他是问刘惟玄几人,送他们回来的颜辛此时已经离开了,不见踪影。
她站在远处的屋顶上,遥遥看向刺史府,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来自一位妇人。
刘惟玄几人没有打扰,默默的等待着,刘睿将自己儿子的尸首抱起往内院走去,有几人欲要上前帮忙,被大管家一个眼神呵斥住,刘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跟随着一起进入内院。候官玄甲卫紧跟其后,看到他们的装束,见多识广的大管家没有阻拦。
安置好后,刘惟玄这才躬身行礼说道:“刘大人,本官候官镇抚史刘惟玄,冒昧打扰。”
听闻来者是候官镇抚史,刘睿表情一凛,强迫自己调整情绪后才作揖行礼道:“原来是镇抚史大人,请恕罪,犬子……犬子……唉。”
刺史刘睿一说起嫡子刘怀毅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官场纵横半生,年近三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即便以他的老成持重强装镇定。
“刘大人请节哀,本官这次来恰恰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刘大人。”镇抚史刘惟玄说道。
此时的刺史大人对于任何好消息都无动于衷,但碍于对方是候官镇抚史,也就象征性的问了一遍。
“镇抚史大人请说。”
刘惟玄将腰间的江山印拿起说道:“前朝最后一位山水正神被江湖客栈大掌柜羽化,如今我大黎需重新敕封山水正神,令公子或许可以成为本朝第一位受朝廷敕封的山水神祇。”
此言一出,饶是趴在儿子尸体上哭泣的刘夫人也抬起了头,泪眼婆娑的看了看刘惟玄又转头看了看自家老爷。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刘睿略带怀疑,语气中又带着希冀的问道:
“此言何意?”
“受敕封的山水神祇便可以享受民间香火供奉,有自己的庙宇以及金身,庇护一方百姓,虽然只能在自己的受封之地活动,但您二位还是可以经常去看看令公子的。”
刘夫人立刻站起身,激动的抓起刘惟玄的衣袍,一旁的刘睿也是如此,以至于他都未曾发现自家夫人的失礼之处。
“此言当真!”
刘惟玄尴尬的把刘夫人的手从衣袍上拿下,笑着说道:“这也是本官奉旨来此来此的目的之一,待本官写一份文书,交由皇帝陛下以及京城领峰府批注即可,只是令公子的尸体不得进祖坟,牌位也不得进祖祠,甚至与名字也必须要从族谱中除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相比于能够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不得进祖坟祖祠也就无所谓了。
渝州城外,送君湖畔,老柳树下。
两座坟茔立于此地。
一块墓碑上写道:“爱女周氏莹之墓”。
另一块写道:“灵州城净灵台剑客苏詹之墓”。
墓前,少年席地而坐,他带了笔墨纸砚与一壶酒还有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绸缎鸭。
以及,他手边那柄剑鞘破损,剑身锈迹斑斑的长剑,剑鞘旁系着一只小巧酒葫芦。
笔墨纸砚是给周莹的,酒是给苏乞儿的,而绸缎鸭也是两人生前的最爱,虽然苏乞儿到死都未能吃到。
“苏乞儿,你说你剑术这般差劲,你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啊,打不过就跑呗,反正那时候我们几个人也看不到你出糗时的模样,你不是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说这些里,少年不由得笑了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想你你脸皮这般厚,估计到时候笑两句就把逃跑这件事搪塞过去,我们笑话你两声,这事也就过去了。你一直都是这样,这次我给你带来的是好酒。”
少年将身前的酒坛塞子打开,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将身前三个酒碗倒满。
“这次我给你们带来的是上品迎客松,十年陈酿。就是阿莹的那“莫道淮南无劲松”的迎客松,如今在渝州城可是千金难求,我先尝尝,看看到底与普通的酒有什么不同。”
少年仰头一口灌下,顿时呛得咳嗽不断,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苏乞儿,你真的很没意思,你不是说没有烦恼不能喝酒的吗?如今我怎的喝起来依旧这般难以下口?”
少年笑着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慢慢的便由笑转泣。
“阿莹,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
少年盘腿而坐,那柄破旧长剑横在双膝之上,手指在剑鞘上有节奏的敲动着。
“人来时,无一物。人去时,惹尘埃。人来世间走,刀剑悬在腰。看遍天下景,阅尽天下人,斩尽天下妖。家乡娘子等郎归,无奈已是他乡客,归乡?唉,已成他乡鬼喽……”
新康二十八年,三月十三,刘怀毅被敕封为渝州城青悲山山神,成为了大黎开朝以来第一位山水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