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剑,究竟能有多锋利?
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尽。
可在候洋的眼中,这柄剑却异常夺目,即便它尚未出鞘。
“你说你是李沧澜?”
翻身下马?候洋身无长物,手中更是没有任何兵器,他本就是一名纯粹武夫,手可为兵器,拳可兵器,腿脚也可是兵器。
对于江湖中人人憧憬的谪仙,那位踏入合道有望成就长生仙人境的一代剑修,那位一剑将整个剑道拉入万劫不复的剑客,候洋眼神熠熠生辉。
邋遢中年人没有回答,提着剑拦在了候洋面前,一如亘古永存的雕像,即便千军万马,他一剑斩之。
候洋一震手臂,又是一股气机震荡而来,周身雾气愈发浓郁,隐隐有合围之势,将两人包围其中。
在一次次厮杀中,候洋甚至“人不可貌相”之说,对于任何一名敌人,只要那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即便那人是个孩子,他便会全力以赴。
“我今日便要进那陵州城,你又能如何?”
自称李沧澜的邋遢中年人抖了抖身上将洗发白的长衫,手中长剑微微颤抖。
他已经沉寂太久,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青莲剑到底是何模样了。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们不会让你进陵州城,那么你便不可能寸进一步。”
候洋轻蔑一笑,面对一位中四境巅峰,一脚踏入合道的武夫,即便是仙人境也不会说着这样的话。
仅在一息之间,候洋弯腰弓腿,借力便欲上前弹去,脚下炸出两个深坑。与此同时,对面的中年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仅仅留下一个残影尚在原地禁止不动。
“剑气留形?!”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错愕,一柄带鞘的长剑便已出现在候洋内心半寸处,剑气喷吐之下,额头刘海肆意吹当。
一位中四境巅峰纯粹武夫,仅消片刻功夫便瞬间破功,周身气机任凭如何鼓荡,中年人眼神冷冽,一手此剑,一手负后,衣袍都未曾动弹一分。
“我说了,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你便不可能寸进一步。”
片刻错愕过后,候洋有震惊中反应过来。
“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花如此人情来做此等事?”
中年人依旧死死盯着他,没有半点要收势的模样,也并没有要回答他问题的想法。
“你且放心回酆都,告诉裴治一声,就说我李沧澜答应他,在冥府危急时刻会帮他一次。”
收剑,将剑重新提在腰间。
此刻,候洋终于对他是李沧澜这件事不再有任何怀疑。
“其实是不是李沧澜又能如何?眼前之人实力不再转轮王裴大哥之下,这样的高手能因为梁丘兄妹而欠冥府一个人情。”
心里想着,候洋最强却说:
“难道就让我冥府……”
话说一半,李沧澜打了个哈欠。
“我说了,这件事自会给冥府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回去即可。”
说着便打着哈欠,意欲回凉亭内睡个回笼觉。
身后候洋出声问道:
“李沧澜,二十三年前,烟雨巷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沧澜没有回头,只是尴尬一笑:
“什么也没发生过,或者说我也不记得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回到凉亭内,拢了拢身上将洗发白的长衫,片刻功夫便传来了他的鼾声,已然睡了过去。
虽然此时已至小暑,可早晚温度终究还是凉了些许。
任凭候洋穷极想象,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人与昔日的谪仙人李沧澜相提并论。
“刚刚那一剑朴实无华,甚至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剑罡,单纯剑招剑气便以强横至此,世间想必不可能出现第两位用剑如此的人物了。”
此时,候洋已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掉头往陵州相反方向远去。
“不知他对上两位真君,如何?”
凉亭内,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沧澜如梦呓低语。
“不知道,不知道。”
远处,灌木丛中,石崇吉匍匐于此,瞪大了双眼,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可心脏却在扑通乱跳,整个脸憋的通红。
原本奉命来此地等候五官王候洋的他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两人之间说的任何一句话如果流传到江湖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李……李沧澜!是谪仙李沧澜?!那个成天在城内无所事事的江湖骗子是李沧澜?!李沧澜回来了!?”
任凭是谁,只要听到此话定然也如石崇吉一般不能自已。
许久过后,心情略有平复的石崇吉站起身以自己此前从未有过的脚力朝着边城山庄掠去,不敢有一刻停留。
“李沧澜回来了!李沧澜回来了!这件事一定要让爹知道。”
边城山庄,石府。
石崇吉闪身进入其中,在得知石牧在书房内时便火急火燎的朝着书房方向狂奔而去,沿途不知撞到了多少人。
换作以前,这撞到他的人必定会被打的头破血流。
没有敲门,石崇吉直接破门而入,弯着腰,气喘吁吁。
静谧的书房内檀香袅袅,身后书架之上是不是会有从大黎各地第一时间送来的情报,其情报网遍布之广,之缜密,即便是朝廷的候官组织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石牧对于大儿子石崇吉的冒失,这位老谋深算的家主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其他并无异样。
“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石崇吉自己来到书桌旁倒了一杯茶,一股脑喝下,石牧问道:
“五官王接到了?”
缓和了片刻,石崇吉努力组织了下语言,说道:
“李沧澜!谪仙李沧澜回来了!在城外官道的凉亭旁与五官王斗了一场,仅一招便打败了五官王。”
平地起惊雷,手中茶盏跌落在地,老成持重的石牧此刻气态全无。
“说清楚。”
石崇吉接着说道:
“原来李沧澜一直都在陵州城内,城内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邋遢酒鬼,他就是李沧澜!”
“原来就是他?!”
石牧思忖片刻,对着石崇吉说道:
“此时千万不可与外人道,切记切记。”
石崇吉点了点头,他想来不会动脑子想问题,动脑子的活是他弟弟石崇玉该操心的事,他自己也乐的清净。
就在五官王走后的一个时辰后,又有一辆马车急驰而过,马车富丽堂皇,实心红木打造,檐角挂银铃,奢华异常。
一整呼噜声传入车内中年人耳中,帘子展开,从帘子内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神,蔑视的看了看亭中的邋遢醉汉打扮的李沧澜。
“我离开江南不过二十年,可如今怎么没有规矩?这样一个乞丐怎么会在离城如此之近的地方歇息?”
中年人放下帘子,不去理会凉亭中的人。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又有一匹马呼啸而过,马上一人头戴授金冠,身穿大红鱼龙大氅,一柄古朴褐色长剑挂在马鞍一侧,腰间挂着一方墨色小印,其上刻有四个字,“王土王臣”,此乃大黎所掌控之一的后天上七法宝,敲定江山印,用于册封山水正神以及敲定山川走势之用。
马上之人更是风流倜傥,气宇不凡,候官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
路过凉亭之时,夏秋冬马冷眼看了睡觉打鼾的李沧澜,继续朝着陵州城方向赶去。
亭内,李沧澜掏了掏耳朵,别过身去,拢了拢身上的长衫,继续睡觉,口中呢喃。
“哪来这些官老爷,好生热闹。”
江南山庄,杨府。
今日的江南山庄格外热闹,人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忙的焦头烂额。
“快点快点,大老爷很快就要回来了,门上的铁钉必须擦的锃光瓦亮,牌匾也是,窗牌摆正,不要管我没提醒你们,大老爷可是最见不得人不守规矩的!”
大门房管事仓促的监督每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下人,一丝不苟,换作以前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凉快去了。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江南山庄前家主,江湖人称掌鬼灯杨博帆杨老爷子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杨启云,现任朝廷兵部尚书一直,官拜正二品,加之江南山庄长子之衔,朝中地位可畏是如日中天,水涨船高。
长女杨女英,亦是彼时江湖最为惊才绝艳的女侠,当年我谪仙李沧澜的爱恨纠葛更是成为了无数说书人热衷的话题,引得江湖儿郎向往,江湖女侠落泪。经过多年的流传,版本众多,但最终都归结到了一点,李沧澜是为了杨女英才绝迹于江湖,销声匿迹。
此次,离家十数年从未返乡的杨启云,近日由驿站传来消息,杨启云突然返乡省亲,消息过于唐突,在此前的书信往来中从未提起过,但此时也引起了老家主杨博帆与现任家主杨女英的高度重视。
“最近几年朝廷对于江南道管控越来越严苛,加之落鲸山那不为人知的黑色城池,唉,我江南山庄危在旦夕。”
杨博帆苍老的面容下是无尽的担忧,这些年他一直在等这么一天。
“江南道三家,我江南山庄越来越弱势,若不是倚仗遵生玉符的威慑与边城山庄和平湖山庄分庭抗礼,恐怕……”
杨女英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最初江南山庄掌控江南道半数水路,加之杨家所制彩云锦垄断江南,更是朝廷贡品丝绸之一,那时的江南山庄可谓是掌控了江南的命脉所在,即便是如今的平湖山庄也得稍逊一筹。
衍康帝驾崩,新康帝继位,令宫中一切从简,杜绝骄奢淫逸之风,减少各州府进贡岁布数量,而彩云锦更是直接被剔除出贡品名单,这无异于在江南山庄心口狠狠插上了一刀。至此江南山庄一落千丈,大部分水路生意被平湖山庄接管,不复当年荣光。
“哼,你现在知道在这里担心我江南山庄的未来了?”
声音从主厅外响起,隐隐有这一股威慑力,气息雄浑。
话音落下,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身穿淡黄色长衫,腰系赤红玉腰带,悬玲珑玉铃铛,手持精致檀骨扇,乌黑亮丽的头发一看便知是精心做过打理,脸颊无须,一丝不苟。
江南山庄大老爷,杨博帆长子,大黎王朝官拜正二品实权兵部尚书,杨启云。
杨女英双眼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避让,甚至手不自觉的伸向了环在腰间的软剑,绿丝绦。
杨启云看了一眼她的手,略带笑意的冷哼一声,来到端坐主位之上的杨博帆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爹,不孝子杨启云离乡多年未曾侍奉您膝下左右,此次返乡却又因朝廷忌惮而无法带着妻儿回来与您共享天伦,实属大不孝!”
杨女英看兄长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眼神略有温和,无论她如何做想,但杨启云却是一心一意为整个江南山庄,一心一意为了他的父亲杨博帆。
“起来吧,你爹我我身体硬朗,还能撑上几十年,活个八十岁肯定没问题,到时候再带着我孙儿世忠回来也不迟。”
杨启云惊才绝艳,如今为官的那一刻起便天天有媒婆上门说亲,个个都是王公大臣之女,可他最终却一位长安城主簿之女情投意合,很快便喜结连理,育有一子,并且从未纳妾。
杨启云站起身,在杨博帆身侧的木椅上坐下,与杨女英说道:
“当年若是你肯听我一句劝入宫,那后宫之主也轮不到那孙尚蓉,我江南山庄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杨女英丝毫不给大哥杨启云的面子,据理力争,在杨博帆面前,她是女儿,但在其他人面前她是江南山庄庄主,哪怕是她大哥也不例外。
“江南孙氏,其族绵延数百载,处心积虑送长女入宫,可如今呢?整个孙氏不过是新康帝手中禁脔罢了,新康帝让她当政,可这终究只是疑惑其余人的障眼法而已,新康帝野心之大,欲要江湖庙堂一手抓,开大黎七百年未有之先河,大哥你看不出来?!”
杨启云眼神阴冷,一手握扇,一手捏住座椅扶手,耐心的听杨女英讲完。
话音落下,杨启云送来扶手,实木扶手已经被他捏碎,化作齑粉。
这是他出身名门的修养,无论对方说的再难听,他也会耐心听完。
“新康帝也是你叫的?!那是陛下!”
气机陡然暴涨,杨女英微微后退一步,随即稳住身形,身上长裙猎猎作响,杨博帆微微握住烟杆,一副风轻云淡。
“够了!”
许久过后,杨博帆怒喝一声,杨启云连忙收敛气机,躬身赔礼。
“启云,你离乡多年,难道忘记了?你首先是我江南山庄的子孙,之后才是李岱手下的兵部尚书?”
杨启云弯腰不敢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