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又称摩可曼珠沙华。
幽冥地府,一片寂寥与苦楚,鬼哭声,哀鸣声在这里响彻了无数岁月。
传说黄泉彼岸生长着一种花,指引着游荡于地府的冤魂厉鬼通过奈何桥,去往往生之门,在这寂寥的世界,这种名叫曼珠沙华的花成为了唯一的色彩。
彼岸花,开彼岸。奈何桥,可奈何?
故名,彼岸花。
点好三支供养香,李沧澜手指了指大小姐程清的右手手背,后者茫然的伸出手。
“大小姐,你手背的胎记正是关键所在。”
其实,程清非常不喜欢被别人看到手背的胎记,诡异,丑陋的胎记成为了她幼年时为数不多的坏印象。
“此话何意?”
程清问出了在座多数人的问题。
李沧澜没有回答,随即手指了指桌上香炉内的三支供养香,烟雾袅袅娜娜,即便有这么多人在场,供养香的烟雾依旧笔直。
“这三支是在仙人面前受过供奉的供养香,魏少侠也没带多少,用一支便少一支,有何疑问,一切只待魏少侠醒来再说吧。”
随即李沧澜双指一挥,魏子庚的精致小葫芦中飞出一张空白的蓝底符纸以及先前所用的月影小椎出现在他的手中。
凝神静气,不一会儿,一张奇异的符箓便被他绘制完成,在符箓完成之时,周围气温隐隐下降了几分。
程欢看到符箓,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神官引路符?!”
二小姐程欢读书驳杂,上到四书五经,下到奇闻轶事,几乎只要是书她都爱读一读。
曾几何时,程欢在一本名为《绘奇经诸意箓》中见过李沧澜所绘之符箓,书中注释,“符成,神官庇护,万邪不可侵,阳关大道,殊途同归,是为上上之符箓法门。”
李沧澜将符箓捧在手心,吹干上面的墨迹,微笑说道:
“二小姐慧眼如炬,但这并不是神官引路符,而是阴神护道符,魏少侠丢失幽精,只可请来阴神,神官只怕会将他的幽精之魂冲散。”
二小姐程欢“哦”一声,点了点头,心中确满是疑惑,她敢肯定她从未在书中见过此符箓之法。
“他的疑点太多了,不过正如他所说,一切只待少掌柜醒来再做定夺。”
李沧澜说完又随意写了一张“玄女镇秽符”,这是民间极为常见的辟邪符箓,老百姓会将符箓挂在房梁亦或者门框之上,以保佑家宅平安。
“大小姐,事不宜迟,等会我点燃阴神引路符,你心中只需要想着魏少侠的模样,随即口中喊“魏子庚,幽精归位”即可,切记,一定要用心去喊。”
程清双手放在胸前,坚定的点了点头。
“噌!”
李沧澜双指一夹,一股气机点燃手中的阴神引路符,顿时周围空气气温骤降,窗台甚至在那一刻起了一层白霜,周围隐隐有什么人有过,轻轻拂过众人肩膀与后背。
李沧澜口中莫念:
“天地清明,日月朗清,阴司阴神,护其真灵,急急如律令!“
符纸燃烧殆尽,符灰纷纷掉落桌面,在其上形成一道路的模样,而在路的尽头,好似有一人,正迷茫的飘来飘去。
一阵阴风骤起,两双如铜铃般的眼睛出现,模糊的轮廓只能依稀察觉眼睛的主人尤为高大,他们朝着李沧澜一点头,化作两道流光朝着香路遁去。
与此同时,大小姐程清闭上双眼,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回想魏子庚的模样。
很快,一道人影在的脑海中显现出来,身穿青衣,负剑挎刀,剑眉星目,英气勃发,笑容温和,没有一丝锐利之气。
连她自己或许都没想过,不知何时,这少年的身影与容貌竟然已经深刻进脑海。
“魏子庚,幽精归位!”
“魏子庚,幽精归位!”
“魏子庚,幽精归位!”
…………
…………
一声,两声,三声,周围一人敢发出声音,心中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在未见到床上少年醒来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
可,床上之人却丝毫没有动静,只是平稳呼吸着。
此时,三支香已燃烧一半。
程清没敢有一丝懈怠,在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她便欲一直喊下去。
李沧澜看着大小姐右手手背的彼岸花胎记,略有思量,随即好像想到什么一般,迅速咬破手指,在程清额头轻轻一点。
就在此刻,眉心那一点血迅速消失,原本缺了一片花瓣的胎记被补全,一道道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忽又出现,彼岸花曼珠沙华好似活了过来,熠熠生辉。
“魏子庚,幽精归位!”
程清全然不顾李沧澜的举动,依旧不依不饶的喊着。
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这里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生气。
魏子庚独自一人行走于其中,茫然的看着一切,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道是人生的最后一程,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想到这里,少年苦笑一声。
意气风发的负剑挎刀,起初是为了圆自己的武侠梦,后来是为了还剑之行,再后来是为了挚友之间的那个约定,为了带回自己的娘亲。
跌跌撞撞,最终却也没有能够做到自己所要做的一切。
“子庚!”
猛然回头,魏子庚循声望去,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少女,身穿青色儒士长袍,高高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这是这片虚无世界的唯一色彩。
“阿莹!”
此人正是周莹。
少年朝着少女狂奔而去,这两年中,这副清丽的面容一直在少年脑海中不断出现,复而消失,又不断出现,最终却定格在了躺在他怀中的凄惨模样。
来到少女面前,少年一如曾经,面带温暖和煦的笑容。
而少女只是微笑着,脸上带着一丝丝心疼,看着少年。
“子庚,你变黑了。”
少女伸出手,将少年散乱在鬓角的头发捋顺,又伸出手在自己和少年的头顶比划了几下,脸上笑容更甚,露出两个小虎牙。
世间何事最安慰?唯有卿笑动人心。
“嘿嘿,不过也比以前高了。”
对于眼前的一切,少年只是傻愣愣的笑着,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少女看着少年的模样,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色,少年一见便知少女又要说一些大道理来教训自己。
换作曾经,少年或许早就抱着头跑开去了,可是现在,他却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圣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人尚且如此,你却是何处危险便往何处去?叫我如何放心你一人?”
少年傻傻的笑着,说道:
“这不是有你们吗?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还有何可惧?”
少女捏起秀拳,在少年胸膛轻轻的锤了一下,满是担忧与无助。
少年牵起少女的手,定格在了这一刻。
说来好笑,这是少年第二次牵少女的手,而上一次是少女倒在他怀里的时候。
许久过后,少女收起笑容,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
“子庚,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死了也挺好的,也许在死后还能与我们重逢?”
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眼神躲闪。
他有这样的想法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亦或者这样的想法早就被他深深埋在了心里。
而此刻,少年这个表情无疑是暴露他内心最真实写照。
少女叹了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漫步在这一片虚无的世界中,少年愣了片刻,连忙跟上。
“阿莹,我……”
不等少年说完,少女便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
“子庚,你认为我们看到你的那一刻会作何感想?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少年看着少女,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就这样,少年跟在少女身后,许久过后,两人来到一块巨石之上,并肩而坐。
少年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我害怕忘记你和苏乞儿,害怕无法达成约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少女转过头,看着身畔坐着的少年,明亮眸子中倒映着少年好似做错事等候长辈责罚的表情,不由得又是一笑。
“就是因为这个啊,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少女指了指前方,少年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耳边好像出现了大浪拍打石崖的声音,随后在两人面前便出现一片汪洋大海,一望无际,而两人所坐着的巨石正是石壁之上。
眼前的一幕让少年心头一震,他如何看见过波澜的大海。
虚无的世界在这片大海出现的这一刻有了色彩与生机。
好似一副泼墨山水画逐渐展开,绿意盎然的森林,鸟语花香,碧波荡漾的大海之上无数海鸟成群结队,一条足有四十余丈的巨大鲸鱼浮出海面,背脊之上的鼻孔喷出一道水柱,在阳光下凝聚成一道美丽的彩虹。
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就在这刹那之间,少女手指滑动间,四季更迭已是一个轮回。
“江湖啊,就是这样。有人走便会有人来,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让自己事事顺心。”
少女带着笑容,海风吹过两人,吹得少女衣袂纷飞,吹得少年心向远方。
吹响海的另一头。
少女轻轻的将头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淡淡说道:
“子庚,与我说说你出行以来的故事吧,我想听。”
“嗯,好。”
“我出了渝州城,在城外青悲山看到了太玄真君……”
说到岳州城许岳时,少女眼角带笑,直呼他真是个有趣的人。
说到许印时,少女又是叹了一口气,直言是一块读书种子,可惜了。
说到那何人财,少女气的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说到蒋礼时,少女又是唏嘘不已……
一路走来不过才过两州之地,出行也不过半年有余,要说是否真的有什么可以与少女说道的,真的很少。
可即便如此,两人依旧是从日出到了黄昏。
少女离开少年的肩膀,看着少年说道:
“子庚,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很多朋友,他们都同样担心你的安危,而且我也很喜欢你讲江湖经历时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你。”
说完,少女站起身,朝着少年胸膛猛然便是一掌拍出。
“子庚,我不能留你在这里,外面还有人等着你回去!”
少年瞪大了眼睛,这看似风轻云淡,不带丝毫气机的一掌,竟是将自己拍的猛然倒飞出去。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
“魏子庚,幽精归位!”
同样,这个声音也传入了少女的耳中,且声音愈来愈大。
少女抬起头,似乎在看声音的源头,随即又笑着对着少年说道:
“子庚,你听,你的朋友们同样担心你,所以,你该回去了!”
话音落下,先前绿意盎然的石崖边,树林深处长出了一簇簇艳红的曼珠沙华。
绿意盎然的天地,独独没有红色,而彼岸花就成这此地唯一的红色。
随着曼珠沙华开到自己的脚下,少年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双栲栳大手凭空出现,鬼气森森,将其拽向远方。
“阿莹!”
这股巨力之下,少年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由着它将自己带离此方天地。
“子庚,无论前方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陪你经历你的一切!”
少女朝着少年挥了挥手,少年看着少女的身影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魏子庚房间内,大小姐程清此刻已是汗流浃背,满头青丝被汗水浸湿,鬓角秀发沾在了脸上。
因为李沧澜一滴食指血液而补全的曼珠沙华胎记在此刻竟是熠熠生辉,将整个房间照的通红,甚至有一丝丝血液流了出来,而程清此刻双手颤抖不停。
此时,桌上原本阴神引路符符灰形成的图案发生了变化,象征着魏子庚的符灰被另外两个符灰带着,朝向道路另一头走去。
此时,房间内阴冷之气蔓延,两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吓得程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阿莹?!”
轻轻的一声呼唤,魏子庚缓缓睁开眼睛,许岳听到声音,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边,喜极而泣。
“你可算回来了!你还舍得回来啊,急得我们都是一身冷汗,不敢多说一句话啊!”
桌上香炉内,最后一颗烟灰掉落,供养香彻底成为灰烬。
李沧澜紧绷的神情有所缓和,他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时间刚刚好,刚刚好。”
听到魏子庚醒了的消息,程清松开双手,停止了口中的念叨,下一刻便双眼一抹黑,晕倒在地。
一道道阴风朝着程清袭来,李沧澜手中一张“蜃炭镇秽符”祭出,符纸燃烧化作灰烬,他口中暴喝一声:
“真是大胆,且不说我李沧澜尚且在此,单说这具接引之人的身躯也是你们动的能够觊觎的?待到她得敕封,只怕你们连鬼都做不得!还不快滚!”
话音方落,房间内阴邪气息荡然无存。
魏子庚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在床上,双手抱拳。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
没等魏子庚答谢,李沧澜摆了摆手随即指着程熙怀里的程清说道:
“此事全看大小姐,若非是她入轮回,寻得你的幽精之魂,否则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了,你可是欠了程府,欠了大小姐一番大大的人情。”
魏子庚程熙怀里昏迷不醒的大小姐程清,看着她手背鲜血直流的手背,一旁的许岳说道:
“对啊,这位城隍娘娘可是为了你才成这样的,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魏子庚疑惑道:
“城隍娘娘?!”
许岳笑着说道:
“指引枉死者轮回投胎,可不就是城隍娘娘了嘛?”
见到魏子庚醒来,许岳也没了先前郁闷的模样,众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呼吸均匀的程清,魏子庚也是安下心来,便对着程熙说道:
“小公子,有件事想劳烦平湖山庄,不知……”
程熙直截了当说道:
“子庚,这话便是见外了,有什么事直接说。”
魏子庚也不矫情,开口说道:
“我们从府尹府邸救出的那个狐狸女子,先劳烦帮忙照顾几日,她的归宿我自有安排,还有就是帮我找到他的家人,另外帮我联系辰州庆阳郡太守施大勇,告诉他叶怀玉找他办个事,他自会来此地见我。”
程熙想也没想便点头。
“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