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盯了那幅画足足有大半夜。
若当真原主和慕念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那他还不能在慕念面前暴露真实身份!
他得一直装作自己就是原主?!
竹里更烦躁了,把自己一整个的扔在床上。
躺平!摆烂!
初霁别院
这院子乃是江淮隐士甄扈所建,约莫三十年前遭了一场大火,他全家和宅子都尽数焚在了那场虐焰毒燎里面。大概在十年前,皇帝批准了老相国陆明衣锦还乡的奏折,命人重新翻修了这间宅子赐给陆明,重建后的初霁别院不可不谓是华丽非凡。
如今,慕念便下榻在初霁别院的西厢。他已经在书桌前面坐了小半个时辰,面前展着一张白卷,上面只有一道墨迹长横,从卷子的右上角一直划到末端。
慕念脸色铁青的盯了许久,房间内始终被低气压笼罩。
他轻叩案面,终于明白竹里今天白天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荀月前他去见了泽毅?”
慕念开口,这话是对案下跪了许久的暗卫所说,虽不曾明说他是谁,但两人都很明白此刻的话题中心只会是竹里。
暗卫点头应下,将那日竹里见到泽毅两人的对话原封不动的转给慕念。
难怪那日之后他总是闷闷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劲。
所以……这就是他的态度么?
这么一点挫折都遭受不住,把如此重要的考试当成玩笑,交付白卷!他可知本朝法律中清清楚楚明文规定若仕子在考场上交了白卷,当以欺君罪论处,罚三十大板或流放三百里,两年内不得再参与任何科考!M..
慕念眼底沉寂了一汪寒潭,他终未再发一字。
“君上。”却是忽一道声音打断了慕念的思考。
来人年过花甲,发色尽数花白,但腰背却挺的板正,身边有一个小童搀着他进门,来人可不正是陆明。
“老师请坐。”慕念起身上前扶住陆明。
“君上此次出游也半年有余,待此次夏闱结束也该班师回朝了吧。”
慕念敛着眸子听着,却不曾应答。
陆明长长出了一口气:“君上可是还在为太后赐婚一事恼怒?”
“老师。”慕念沉声:“朝中有太后,有孤的皇太弟,有李相国坐镇,孤很放心出来监督东南海事。”
陆明眸子一转自然明白慕念话中意思。
太后李嫣扶持的李家一脉声势渐大,如今大有一掌朝堂的局面;而皇太弟慕韬,虽是慕念一母同胞的兄弟。
但为人凶残狠戾,行事主张严刑厉法,而且此人心思城府阴深,没有一点帝王作风。是在也是担不起大事的主儿。
只是现在朝中内忧外患,局面严峻。
李嫣又一直在逼慕念迎娶她的侄女李潇潇。
慕念以不想娶亲作为借口远离朝堂,心思却放在东南海事之上。
此次战事若能成功,或许朝中局势便能打开局面也未可知。
陆明躬身回道:“君上勿要牵挂,此次大战定能大获全胜。”
慕念弯了下唇角,“老师请看。”他领着陆明往后堂走去,翻手一拍,原本的桌面瞬间翻转了一圈,一个巨大的沙盘模拟出现在两人面前。
屋内,烛火照亮彻夜。
屋外,一夜西风卷落花无数……
司考局中,泽毅已经在廊下站了一宿。主考官的桌案上展着一张卷子,一首七律呈在卷面上,而卷子的一角是一条巨长无比的墨迹,这条墨迹彻底乱了卷子的整洁。
这卷子是那个名叫竹里的考生的,他记得这个人,开考前几天带了篇文章来找他,想得他的举荐,他拒绝了。
然而,就在昨天这科刚考完,便有御林军带着金牌圣令来要走了这份卷子,他清楚的记得这卷子上除了那条醒目的墨迹半个字都没有。
可半夜卷子还回来就多了一首七律!
末尾两句“白衣卿相姿狂荡,黄金榜上鹤冲天。”他反复念了数遍,总觉得其中意有所指。如今令他烦闷的便是这首七律乃是何人所作。
晨光微熹,一道身影飞快的往司考局的后堂跑来,“大人大人……”徐平气息还没有喘匀,便先忙着跪下给泽毅行了一道礼。
泽毅眼睛一亮:“起来说话。”
“小人看清楚了是初霁别院!”他一边大喘着气,边道:“小的一路跟在御林军后面看清楚了,这卷子就是从初霁别院中送出来的!”
“哦?”泽毅眉头越发紧锁,难道竹里还和那位陆宰相有关系?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听闻陆明是当今皇帝的太傅,皇帝即位主理国事之后也很信任这位老师,封了当朝三品宰相;一直到四年前,因着他年事已高,才特赦回乡养老。
但皇帝尊师重道,从国库花费重金重修了初霁别院给这位老师居住。泽毅心中有了猜测,但这份猜测更多的是担心,如果竹里是陆明的学生……
陆明特意调走他的试卷查看,又在卷子上写了这样一首七律,只怕是在埋怨那日他对竹里的轻慢;同时又要他给竹里一个功名。
泽毅细想下去只觉得这事情很是难搞啊!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徐平眼珠子一转,弓着身说道:“大人,小人有一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泽毅点了下头示意他说。
徐平道:“小人觉得竹里这人是不可小看的,且不说他背后靠山是不是陆相国,就说调他卷子的是御林军这一点便可知他背后来头不小;那日他来是求咱们赏脸,也并非大人驳他面子,是今年仕子中人才辈出,竹里在他们中间便显得平庸了。
可不管怎么说,那日他与大人撕破脸皮总归是不好看的,如若今日大人主动请和,那是大人大度,顾念同乡的情谊。”
话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看向泽毅的表情,对方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异样,他才继续说道:
“再说,如果他真的同陆相国有些关系在,大人这番举措不也是卖了陆相国一个面子吗?陆相国桃李满天下,朝中数半官员亦是他的学生;今日您于他一个便利,便是于您便利呀。”
话尽于此,泽毅豁然开朗,当即写下一封请柬让人在五日后,上巳节前夕送去给竹里。
另边,竹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辰时刚过,天色蒙蒙。他动一下就扯动屁股上的伤,那痛感瞬间传来。
他咧着牙,一瘸一拐的下床走到外堂的橱柜面前,找出昨天买的桃花酥,就着凉水吃了两块,边吃边骂:“王八蛋,再要我见到你,小爷我必将你打的屁股开花!”
话虽这样说,少年却还是从书架上扒拉出一本《杂书》,杵着脑袋一页页翻看。
目光所及,正好翻到一篇无名氏所作五言绝句。
竹里一边啃着桃花酥,手指着一行行韵脚对过去。这诗明显符合《平水韵》的韵律,而且满足“四声八病”的声律要求,按照后人的总结,这是一首典型的唐代以后的新体诗。
竹里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下有了底,若是这般,下次再遇上写诗作词的情况,他也能随口胡诌出两句。
他懒懒的翻看着书中其他内容,大多是描写这个朝代一些乡野轶事、农活水利木工这类的生活技巧;不觉时间到了中午。竹里伸了个懒腰,起来活动,顺便到门口看了一圈。
街上已经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几缕炊烟,而那个说好的卯时要来盯他背书的混蛋却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明摆着,他被那厮放了鸽子!
竹里其实是知道慕念住址的,但他并不打算去找他,更不想见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管制,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又不是受虐狂,才不会上赶着去找抽!
时及下午,他理了理思绪,抱着那只鎏金犰狳蒜头瓶一边看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些什么。他从事的是文物分析与鉴赏。最近在写的一篇课题正是瓷器的变迁与发展。
这种官窑生产的鎏金蒜头瓶当世鲜少,据他所知的只有一只九龙描金蒜头瓶出自大清皇家,后来被收藏在国家博物馆中,市场估价已经到五百万之多。
他去博物馆中看过两次,但都是隔着玻璃远观,那种感觉犹如隔靴搔痒,终究是难解心头喜好。
现在得了这只犰狳蒜头瓶,虽不如九龙瓶尊贵,但工艺上却不差官窑所制。竹里心中那叫一个高兴,接连几个晚上都是抱着这只瓶子睡觉的。
后来的几天慕念都没有出现,竹里也乐得自在,已然成了珍古斋的常客,不是在家写材料就是在珍古斋看瓶子,日子过得飞快。
一直到五日之后,一早他家房门就被敲响。
他汲了鞋子就往门口跑去,一个衙役打扮的人站在门口,递上了一张请柬。
竹里看过之后,不由蹙眉:“主考官大人请某和慕先生同游雪香云蔚亭?为何?”
衙役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多问,只是照令传达,还望公子明日不要迟到。”
说完,那衙役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留下竹里一人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他总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他从原主继承到的记忆中泽毅并不喜欢原主,为何又突然会邀请他和慕念同游。
难道是因为慕念?他脑中一闪而过,那个死骗子不太可能……
他几经考量,第六感告诉自己这大概率是个鸿门宴,那个泽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千万不能自己孤身去赴宴,就算要死也该拉个垫背的!
而慕念就是那个他打算拉上的垫背!
竹里这般想着不觉就晃荡到了初霁别院的大门口。
小厮已经去通传了,他站在大门口心中七上八下,焦虑中带了几分紧张,紧张中还有一点害怕。
这些可都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少有的情绪。
却是来这里的寥寥几天被这混蛋生生折磨出了心理阴影。
慕念停了停手中的公文,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处理东都校场的事情,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现在却因为竹里打断了思路。
慕念蹙了蹙眉头,在对少年的惩罚中又记上了一笔。
“带他进来。”他沉声吩咐。
竹里背着手弓着身子对着花厅一角摆放的冰裂青釉鱼耳瓶仔细端砚了许久,心中正赞叹道:好瓶子!
“玩物丧志。”却冷不丁背后一声冷哼传来,那道寒潭般深邃带着压迫的目光瞬间落下来。
竹里心下一颤,不回头也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冷冰冰的盯着他。
再见慕念,竹里心中对他已然完全变了看法。
他抬着头看了慕念好几眼,这帅的惨绝人寰的脸,可“未婚夫”三个字几乎魔怔了在他耳畔循环往复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竹里恭敬行了一礼:“未婚夫……啊呸,先生好。”
慕念眸子深邃了几缕,这小子这些天又在看什么无用的话本。
慕念一袭白衣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主位,幽深的目光看过来:“这几日你可曾用功学习?”
竹里暗暗一吞口水,也算学了吧……对于各代瓷器发展与变迁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了解,为他进一步写文章提供了优秀的理论基础。
但这肯定不是慕念想听的话。
竹里轻咳一声:“学了,额,一点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