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高二的头等大事,是分文理科。
班主任发意向表,学生带回去和家长商量,然后签字上交。这对于任遇来说没有任何纠结的必要,高一下学期期末他的物理和化学都是满分,学校提前找他聊了高二的分班安排,他可以直接去高二的理科重点班,没有异议。
任寻不甘示弱,自己在意向表上唰唰勾了文科的选项,然后找任父签字。
双胞胎的兄弟俩,光看这张脸有九分相似,可除了这张脸,哪里都不一样。
任遇从小体弱多病,性子不温不火,沉默内向到让人头疼,晚三分钟出生的任寻却像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连哭声都比他哥哥嘹亮十分。
体育,乐器,画画,什么都爱玩,什么都想学,偏偏让他坐下学习时就像要了他的命。
任父见任寻半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瞎哼哼,无奈地叹气:“文科,你行吗你?”
任寻笑嘻嘻的,半大小伙子已经有了男人的些许模样,伸个懒腰,捋捋抓起的刘海,长腿一支:“放心吧爸,我打算高三去参加美术艺考,艺术生学文科比较适合,我已经和班主任聊过了。”
“聊过,你班主任快要烦死你了,巴不得把你扫地出门吧。”任父瞪他一眼,在意向表上签了字。
任遇一直在房间里做题,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家里阿姨喊吃饭。
饭桌上,任母叮嘱任寻:“文科班女孩子很多的,你可千万不要早恋呀,不要再让爸爸妈妈操心了。”
任寻吊儿郎当嚼着饭,说话呜咽:“九中是重点高中,大家都忙着学习,哪有早恋的。”
咽下一口饭,还不忘用胳膊肘捅捅低头吃饭的任遇:“再说了,女生们要喜欢也是喜欢我哥这样的,学习好,出风头。”
任遇瞥了任寻一眼,眼神不善,可惜任寻没接收到信号,还在自顾自八卦。
“多了去的小姑娘喜欢我哥这款的呢,就说我班,就有几个女生向我打听我哥。学霸光环你们不懂,与其担心我,还是担心下我哥。”
任遇终于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任寻一脚,然后在痛呼声中若无其事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饱了,做题去了。”
任父任母对视一眼,拧任寻的耳朵:“你哥比你强八百倍,人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们还巴不得你哥哥多交些朋友。”
任遇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
交朋友。
学校里交朋友简单,同班同学,同学的同学,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只要搭得上话,一起去几次食堂,一次上下学几回,就可以无话不谈。
如果按照这个定义,那么任遇的朋友也不少。只是他好像无法体会任寻那样洋溢热闹的生活。
任遇有很多次路过篮球场,看到任寻的身影在场上狂奔,身姿矫健跃起,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滴落,惹场外人加油欢呼,穿着篮球服的男孩子们勾肩搭背,笑得张扬肆意,连路过的风都自由。
任遇看几眼,然后快步离开。
他也有这样受人瞩目的时刻,比如在光荣榜上,在学年成绩单上,他也可以被人用艳羡的目光注视,只是犹嫌不足。好像立于静默的夜里,渴望正午暖洋洋的日头。
他打心底里羡慕任寻。
任遇很艰难地承认这一点……
高二忙着考试、分班的这个月,高一在忙着军训。
所有人被大巴车拉走,到郊区的军训基地封闭训练,回来时每人都肉眼可见黑了一大圈,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得出,哦,那一团黑黢黢的,是高一的新生。
紧接而来的是十一假期前的秋游。地点就在安城附近的一座山,学生们分组烧烤野炊,各自分工带食材和工具。
高二已经有秋游经验,迅速占据了山顶通风的好位置,不一会儿就有烤肉的香气飘下来。隔壁组都是男生,无师自通,事先准备了酒精块,也很快支起了火。
姜黎玫这一组全是女孩子,食材准备得全,可在生火时犯了难。
她们准备的木炭有点受潮,不好点着,力气又小,扇一会儿扇子就要换个人,一轮下来,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炉子里还是不见一点火苗。
有男生笑嘻嘻来问:“用酒精块换你们一盒肉行不行?”
几个女孩子坐在大石头上面面相觑,姜黎玫切了一声:“一个酒精块五毛钱,换一盒肉?”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装的是水吗?”
没人能在姜黎玫这里占到便宜,男生讪讪坐了回去。
炉子支在地上,孤零零的。
姜黎玫坐了一会,站起身:“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众人丧气又难过。
姜黎玫从自己包里翻出两盒水果,透明的密封饭盒,里面有黄澄澄的芒果,还有剥了皮的妃子笑,莲雾。
都是这个季节不该有的昂贵水果,也不是安城这样的小城市随处可见的。早上出门时空运的快递刚到,妈妈没让阿姨动手,亲自给她切好的,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上面洒了一层细细的椰蓉。
姜黎玫掂了掂,两盒水果沉甸甸的,她犹豫了一会儿,抱着盒子往山下走……
任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碰到她。
他和左竞到山脚的溪水下游洗碗筷,往回走时,就在狭长小路与姜黎玫打了个照面。
下山的路不止一条,但偏偏就碰上了。
任遇看清迎面走来的人,精致明媚的小狐狸一样的脸,脚步轻快,经历过军训,她好像也黑了一点点。
任遇下意识突然停住,原本正在喋喋不休的左竞还以为他被石头绊了一下。
“没事吧你姜黎玫?”
左竞下意识去扶任遇,可发现任遇分明好好的,只是脸上挂着错愕望向前面。
左竞也跟着他的视线去瞧,然后便看见了姜黎玫。
“姜黎玫?真是你啊?”左竞觉得真巧,他只听说姜黎玫也来安城九中了,可没想到这么偶然就碰上了。
“嗯,是我,你好啊左撇子。”
姜黎玫只是看了一眼左竞,打了个招呼回应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
“嘶死丫头你再喊??”
一些冷门的姓氏,总逃不过被人起外号的厄运,左竞小时候真的是个左撇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这样喊他,他很气。
“哎你去哪啊?再往下走就不是学校划的秋游范围了!”
姜黎玫没回头,也没搭话,只是抱着盒子,单手在空中挥了挥。
不好惹的丫头,永远我行我素,和小时候一个样。
左竞耸耸肩,转身却看到任遇在发呆,他望着姜黎玫的背影出神,面朝山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认识吗?”任遇终于开口。
左竞神经大条,没有品出任遇语气里,悄然升起的那一寸小心翼翼。
“认识啊。”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左竞开始回忆姜黎玫这个人:
“我小时候和她一个幼儿园,我大班,她中班,我妈妈跟她妈妈很熟的,我们经常一起玩,后来她家搬走了,不在以前那个小区住了,联系就少喽。这死丫头小时候就霸道,抱着我的玩具不撒手,我妈还要我让给她。”
中午阳光炽盛,任遇静静听着,一言不发,鞋底碾过破碎枯叶,发出涩涩的声响,又带起初秋凉风。
“哎对,你知道盛林建材吗?”左竞忽然想起这茬,忙不迭分享给任遇:“盛林建材的大老板就是她爸,巨有钱,贼有钱的那种。”
安城从前的城市规划里,有一大片建材工厂,借着东风养起了一批做建材的生意人,都成了企业家,盛林建材就是其中一个。
左竞还在喋喋不休,说姜黎玫她爸爸的钱越赚越多,人比人气死人,他都快仇富了,一转头,看见任遇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往前走,好像对他的话题兴致缺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任遇?”左竞哎呦一声:“我忘了,你家也做生意来着所以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穷人???”
左竞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空碗,夸张地叮叮当当敲起来:
“世界上那么多有钱人,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让我认识一个又一个富二代?故意刺激我吗?”
任遇被吵得头疼,伸手夺过了碗筷。左竞没了作案工具,又看任遇一脸心事重重,只好闭嘴。
左竞没有get到任遇的心事从何而来。
连任遇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明明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可两回了,他被同一个人牵着情绪走,就比如今天,有开心,也有沮丧。
开心在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姜黎玫,虽然暂时不知是哪两个字。
至于沮丧
刚刚他都想要开口打招呼了,可她的眼神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做一丝停留。
原来啊,她根本不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