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烟花易冷

紫纭宸唇边笑意凝了凝，他看着眼前形如恶魔的女子，方才想起，她的身体里也是有一半恶魔血脉的。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仇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紫纭宸抿了抿唇，问道。

“你不是心怀天下吗？如果是我这样的威胁的话，你应该来阻止我吧！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呆在我身边，看着我到底对混沌的阵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天下苍生，寻个时机杀了我。”

易晓柔看着对面的紫纭宸，平静地像是在讨论天气一样，讨论着以后要怎么杀她的问题。

紫纭宸心有大爱，才能将守护道修至巅峰，修成了金身，算是一方散仙。

紫纭宸静静地看着她，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仿佛为了留他在身边，可以使尽手段，就算是暴露她平静之下癫狂的想法，也无所畏惧。

她怎么就……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呢？

他修的是守护道，守护天下众生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任何危害天下苍生的，都应该被除掉。

可易晓柔明明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说她残忍，说她冷漠，可紫纭宸偏偏能看到她冷漠残酷的表面下，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世道残酷，她说的何尝不是事实。

如果是三百年前的他，或许还会与易晓柔争一争，尽力把易晓柔从黑化的边缘拉回来，告诉易晓柔，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可是现在是三百年后的他，知道争论只会显露出他的天真和无知。

他比易晓柔更清楚，世道的残酷与无情，易晓柔只是选了最能保护自己的一个方法来为自己树立起坚硬的外壳罢了。

“那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紫纭宸轻笑问道。

易晓柔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自信。

她这颗肮脏的心，注定无法得到救赎的。

“你没有。”她回答得极肯定。

“可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你已经做过这个打算，备好了后路。”他的目光落在那完整的图阵之上，抬起右手轻轻点在那光阵一处。

“这样大的阵法，势必需得血肉与强大的灵力献忌，也就是，所谓的阵眼所在。”他笑了笑，“你就是阵眼吧。”

一旦有一天，易晓柔不论是自己死了，亦或者被杀，她一直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辛苦拼搏多年，却不得善终的结局呢。

或许先前的紫纭宸还没有这么确定，可易晓柔在他面前展露了她癫狂的一面，让他看到了易晓柔的决心，她对于这个世道深刻的恨。

她死了，就会拉所有人陪葬，六界不能避免。

或许……这就是他师傅临终之前说的大劫吧。

易晓柔的存在，就是世间的一个劫数，也是……他的劫数。

他舍不得的，他舍不得。

不论是这世界，还是她。

舍不得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易晓柔就是抓准了这一点，才这样肆无忌惮在威胁他吧。

易晓柔收敛了笑意，目光落在紫纭宸手所指之处。

“我没看错你，你很聪明，对阵法也很灵敏。”她长睫微垂，想借此遮掩掉自己眸底的忧郁。

“所以，若非必然，我不会轻易动用，毕竟，”她抬头朝紫纭宸笑笑，“这还是个不成熟的阵法。”

当年乱时，邪凉一心想着把紫流觞手中那一份小阵图偷回来，但是紫流觞也是个狠角色，眼见不敌邪凉，便想把那份阵法毁掉，虽然邪凉小心护着了，却还是被毁掉一部分。

这些年，易晓柔翻阅了无数典籍，做了无数次实验，才将阵法勉强完善的。

只是还差了一点，易晓柔也是个急脾气，反正就着有的阵先在各族布置。

混沌是无数个小阵相互影响形成的大阵。

后来，她把自己设成了阵眼。她总是想着，若是哪天自己死了，没人护着宝宝和宝贝，与其留他们在这世上受罪，不如带着那些该死的六界之士一起陪葬了。

她若没死，便一切都好说。

对于这世间，易晓柔早已没了什么好留念，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了，所以这么多年，除了阵法没完善，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两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想陪着他们，让他们看看这世间的美丽。

而她敢毫无顾忌地将一切都告诉紫纭宸，也知道他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将这样的事情透露。

他的心，是干净的。就算历经磨难，依旧能不改初心。否则，怎么会轻易从当年半入魔的模样，克服之后修得大道呢？

紫纭宸的目光落在那屏风之后，心里明白易晓柔的另外一层顾虑。

她并非全然无情的。

紫纭宸轻轻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像无可奈何一般，“我知道了。”

“只是我一个修守护道的半散仙，也不知道对你有什么作用？”

他以为他逃过了，可其实劫难这东西，是渡的，不是用来逃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是……愚蠢！

可有什么办法，他能拒绝一次两次三次，她就能邀请一次两次三次，最后甚至不惜拿六界安危与她……来威胁他。

易晓柔笑了笑，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后天便随我回琼岛吧。”

“八哥他……”紫纭宸想到还躺在榻上的紫凌，有些犹豫。

“他那是天道降下来的惩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果不从根源上处理，我就算留在人间也没有任何作用。”易晓柔淡淡道。

不愿在紫凌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她说罢又转移了话题，“宝宝和宝贝是第一次出琼岛，来到人间，明天可得劳烦你这个地主给他们带带路，好好逛逛。”

“这永安我也许久未曾来过了，许多地方已然不认识了。”

紫纭宸笑了笑，“那当然没问题，明天我同八哥道个别，便来这儿接你们吧。”

“好，天色已晚，你需要休息一下吗？”她抬头看向窗外，一声尖啸响起，天空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极是漂亮。

紫纭宸静静看着易晓柔在烟火下一瞬间清晰的侧脸，他悄悄抬手抚上心口，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心生了一层薄汗。

接连几次烟火过后整个世界又归于沉寂，紫纭宸笑了笑，向易晓柔道别，“我先离开了，明天再过来这边接你们吧。”

“好。”易晓柔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沿着楼梯渐行渐远的身影，抿了抿唇，缓缓道，“抱歉，也谢谢。”

她的声音不小，却也不大，只是刚好她能听见。

她知道，紫纭宸也能听见。

他款款的身影有一瞬的凝滞，随后若无其事地到了门口拐角处，身影才彻底消失。

她原以为，当年在他入魔时帮他的忙，便是还清了欠他的情。

至此不再往来。

却原来，人情这种东西，最是难还，最是容易纠缠不清。

不是她觉得还了，他便也这样觉得。

也不是她觉得欠了，他也在期盼回报。

他本来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直接不理会她的。

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他还是愿意帮助自己……

他不会不清楚答应了她的要求之后，他面对的会是什么。

他在人间三百年来积攒的好声誉，将尽数毁于一旦。

他们可不会管紫纭宸是什么原因，只要与异端为伍，就是恶。

他会被排斥，谩骂，厌恶，遭遇到所有人类的不理解。

这才是易晓柔想道歉与道谢的。

抱歉利用了你。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

她回到房间，熄了外间的烛火，往内间走去时，却发现宝贝把被子将自己蒙得紧紧的，她的呼吸听似平稳，心跳却出卖了她。

易晓柔好笑地将蒙在宝贝脸上的被子拉下，嗔怪地弹了一下宝贝的额头，“淘气。”

宝贝委屈地看了易晓柔一眼，撒娇地往易晓柔怀里钻。

宝贝窝在易晓柔怀里，手朝外间指了指。

“怎么还没睡呢？”易晓柔心领神会，抱着宝贝到了外间。意念一动，桌上烛火自己燃了起来，点亮了外间一方小天地。

易晓柔想着刚刚自己和紫纭宸的聊天，虽然自己刚刚设了结界，可她也不能确定宝贝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宝贝是听到声音起来的吗？”易晓柔笑着问。

宝贝小心翼翼打量了易晓柔一眼，摇头。“睡不着。”

“这样啊。”易晓柔松了口气，理了理宝贝额前凌乱细软的发丝，“宝贝想要有一个爹爹吗？”

“是叔叔吗？”宝贝下意识地问道。

易晓柔楞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宝贝在讲什么，她摇头失笑，“宝贝很喜欢他吗？”

“叔叔好看。”宝贝顿了顿，打量着易晓柔的表情，缓缓开口。

听到宝贝的回答，易晓柔不禁失笑出声，她问道，“那是叔叔好看，还是舅舅好看？”

宝贝又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皱着小脸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来，仿佛一时之间难以抉择一般。

“宝贝很想有爹爹吗？”易晓柔状似无意地打探宝贝的口风。

宝贝抬头看着易晓柔，抱着易晓柔的脖子蹭了蹭，“爹爹可以保护娘亲。”

易晓柔心一颤，感受着柔软的小身子在自己怀里蹭着，眼眶一眼，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如果娘亲说不论叔叔还是舅舅，都不会成为宝贝的爹爹呢？”易晓勉强勾着唇，用微微提起的音调想掩饰自己的异样。

“那哥哥和宝贝，保护娘亲！”宝贝亲昵地蹭着易晓柔，被窗外的烟花声吸引过去，她是头一次看见烟花，有些惊奇。

她拉了拉易晓柔的袖子，指着窗外，“好漂亮。”

易晓柔也跟着看过去，笑笑，“是很漂亮，那个是烟花。”

只是烟花易冷，转瞬即逝。

“漂亮，喜欢。”宝贝赖在易晓柔怀里，糯糯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欣喜。

易晓柔看着怀里的宝贝，也跟着笑了。

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被感染一般……

烟花易冷又如何，那瞬间的灿烂才是值得刻在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