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看向方紫岚的眼神中满是叹服之色,这副模样自是没能逃过诸葛钰的眼睛,“阿宛姑娘可是认识那位断臂村民?”
“不认识。”阿宛摆手道:“桃源村如此偏远,我还是第一次来,怎么可能会有认识的人?”
诸葛钰挑了挑眉,方紫岚轻咳一声,扯回了他的注意力,“你说的人,我认识。”
“哦?”诸葛钰面露探究之色,方紫岚坦然道:“他的身份如你所想,只是命不久矣,你由着他去便是。”
“既然秀姑娘肯开口为他说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诸葛钰敛了神色,方紫岚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通往石县的道路,何时能清出?”
“约莫三五日便可。待道路清出后,我自会让郑琰来告知。”诸葛钰说完想了想,又道:“此处过于简陋,秀姑娘若是愿意,可带阿宛姑娘与这女孩去村长家,那边院中还空出一间屋子。”
不等方紫岚出声,阿宛便争先恐后道:“愿意!诸葛大人盛情邀请,我们怎么会不愿意?”
盛情邀请?方紫岚看着满脸雀跃的阿宛,心道这丫头真是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跟着她耳濡目染这几年,别的没学会什么,净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诸葛钰勾唇浅笑,“既然如此,我自当吩咐村长,扫榻以待。”
“有劳诸葛大人。”方紫岚欠身一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人自京中而来,不知那边……”
她没有说下去,诸葛钰心中了然,“一切都好。陛下福泽深厚,京城安稳,无人敢兴风作浪。”
“那就好。”方紫岚轻轻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秀姑娘不必忧心,凡事以自身为重,莫要过于操劳了。”诸葛钰出言安抚,阿宛随声附和,“诸葛大人所言甚是,我看秀姑娘就该放宽心,这样什么都好了……”
方紫岚无奈地笑了笑,与诸葛钰和阿宛谈笑了几句,便收拾好东西去了村长家。
一路上霞儿都噤若寒蝉,阿宛看出了她的异样,惊呼一声,“你发烧了?”
“怎么回事?”方紫岚停住脚步,将亦步亦趋的霞儿抱了起来,这才发现她身子滚烫,不由地皱了眉头,“为何会如此突然?”
“不是突然,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她……”阿宛猛地停住了话音,方紫岚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发作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及蛊毒这个词,但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蛊毒一旦发作,便是生不如死。
“霞儿年纪尚小,要比成年人娇弱许多,故而发作迅速。”阿宛的声音急了几分,“村长家还有多远?”
“快到了。”方紫岚紧紧搂着怀中的霞儿,加快了脚步。
至村长家中,方紫岚来不及收拾,便将霞儿放在床榻上,阿宛为她施了针,暂时压制住了身上的蛊毒。
方紫岚递了一方丝帕给阿宛,她接过之后抹了额上渗出的汗水,“再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压不住……”
“有法子吗?”方紫岚声音低沉,阿宛下意识地愣住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法子?”
“让霞儿不这么痛苦的法子。”方紫岚的视线落在躺在榻上的霞儿身上,她脸颊绯红,皱成了一团,咿咿呀呀的呓语,透着说不出的痛苦。
“你……”阿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一松,丝帕掉落在地,蒙上了尘土,灰扑扑的样子是说不出的颓败。
“阿宛,我们救不了……”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阿宛截住了话头,“救不了又如何?方紫岚,你不是第一日认识我。虽然我没有你通天的手段和本事,但只要有人需要,我便会竭尽全力去救。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许任何人动我的病患。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阿宛……”方紫岚伸出手,却被阿宛拨开了,“方紫岚,别让我讨厌你,更不要……”让我讨厌自己。
后面的话,阿宛没有说出口,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别过了头,留下了一句“随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村长一家都病得不轻,除了大儿子还行动如常之外,其他人皆是卧床不起。诸葛钰带来的大夫进进出出,写药方取药煎药一气呵成,脚下生风毫无疲态。
方紫岚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五味杂陈。然而不待她多想,就见那大夫朝她招了招手,“姑娘,你若得空,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方紫岚没什么犹豫,走过去接过了大夫手中的药方,“有救吗?”
她问得直白,可大夫却丝毫不恼,亦直言不讳道:“没救了。”
“那您这是做什么?”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瞧您年过半百,何苦还来这偏远山村,为这些没救的人奔忙?”
“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活得太轻巧,这才说得出这种话。”大夫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道:“虽然各人缘法不同,但只要是人,便有活着的权力。纵然是赴死,也应体面。老夫身为医者,这是本分。”
“您这话才是说得轻巧。”方紫岚凉薄道:“与其痛苦挣扎,不如一了百了。您身为医者,若当真救不了,送人最后一程有何不可?”
“看来小姑娘也经了事。”大夫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你能够痛苦挣扎,那为何要阻止旁人求生?要知道人命关天,生死二字,远非口中说说这么简单。”
他顿了一顿,见方紫岚沉默不语,继续说道:“你可曾听过东南瘟疫?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最终却得了救。瘟疫如此,遑论中毒?纵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
方紫岚神情一滞,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心中的恐惧。
原来,她从未想过,能赢过鬼门。
蛊毒也好,天下也罢,只要纪宁天挥挥手,便能乱了时局,而她追在后面,疲于奔命,却难以改变。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她眼见有志之士或亡或退,就连她自己,都是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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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