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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程大人曾说过,你入苏州府十二年,自问兢兢业业,无愧于心。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太平。”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吗?”
“是。”程之砚没什么犹豫,方紫岚把书信一掷,扔在了他身前的桌案上,“敢问程大人,设计怂恿流民,纠缠困住沈将军,致其分身乏术,大京数城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也是为了——太平?”
她一句说得比一句重,直到最后太平二字,更是近乎逼问。
“下官……”程之砚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吞下了所有的辩驳之言,只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是。”
方紫岚神情凛冽,“程大人,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般自欺欺人。”
“下官究竟是不是自欺欺人,世子夫人难道不清楚吗?”程之砚猛地一拂衣袖,厉声道:“当年的东南之地是什么模样,世子夫人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仗打不起。”
方紫岚面沉如水,“打不起,大京的百姓便该任由汨罗人鱼肉吗?”
程之砚下意识地辩驳道:“汨罗人想要的不过是城池金银,只要给了他们,便能保更多百姓安枕无忧……”
“不过是城池金银?保更多百姓安枕无忧?”方紫岚冷笑出声,“程之砚,你身为一府主事,就是这么想的?”
程之砚神情一滞,方紫岚讥诮道:“也就是战火没有烧到苏州府,如若不然,程大人怕不是要率领百姓献降了?”
“世子夫人,彼时你战得起,那是陛下举大京之力。”程之砚肃声道:“否则……”
“否则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程之砚的话,“陛下为何要举大京之力,你不明白吗?即便打不起,那一仗也必须打。”
“你们这些短视的鲁莽武人,此举与竭泽而渔有何异?”程之砚愤声道:“若不是你们非战不可,东南之地如何会落到今日千疮百孔的局面?小不忍则乱大谋……”
“程之砚,这便是你勾结左先生的原因?”方紫岚怒不可遏,程之砚颔首道:“是,至少左先生提出的法子可行。”
“可行?”方紫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对你而言是可行,对汨罗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对慕容清而言,便是一本万利,你不明白吗?”
她说到激动处,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向汨罗进贡,便是弱大京之力以强汨罗,更不要说再偷偷多两成给忠正王府,以酬左先生斡旋之劳。”
她顿了一顿,冷声道;“且不说汨罗人巴不得大京进贡,用不着他姓左的斡旋,就说那两成之利,可供慕容清把银甲军养成什么模样,你想象不到吗?程之砚,你没有上过战场不会打仗,我不与你多言。可这最起码的账,你也算不清吗?”
闻言程之砚呆若木鸡,后脊直冒冷汗,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若说短视,你这才是真正的短视。”方紫岚冷哼一声,“谁曾想大京将士在前浴血奋战,而你们这些人,想的却是如何在他们背后捅刀。”
“下官不是……”程之砚连忙否认,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程之砚,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当真无愧于心吗?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从未有那么一两件事,二三个人……”
“你住口!”程之砚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撞到了身后书架,架上文书扑簌簌掉落而下,砸得他一个激灵,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当真,无愧于心吗?
方立辉拿着茶壶的手停了一瞬,而后状若无事道:“有些事,不适合让他知道。”
“是不适合,还是不敢?”方紫岚紧紧盯着方立辉,近乎质问道:“我听说立人堂兄继任家主之后,便从未回过江南本家……”
“岚妹。”方立辉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你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非说出来不可。”
“难怪……”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你追立人堂兄至西关城,还说什么他是你心中唯一承认的家主,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
“那又如何?”方立辉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他行事坦荡,便是做生意也最为公平,方家有他掌舵才能走得更远。我已经浮不上去了,难道还要整个方家共沉沦吗?”
浮不上去了吗……
方紫岚只觉胸中一窒,垂眸沉默了许久。末了,轻声道:“堂兄,你在茶中加了什么?”
方立辉愣了愣,“你怎么会发现……”
“堂兄莫不是忘了,我还有一重行走江湖的身份?”方紫岚端起茶盏晃了晃,“倘若下药之举能瞒过紫秀,那赌命之局,我要如何赢?”
“赌命之局,你算不得赢。”方立辉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关切,“昨夜我派人送的……”
“可我也算不得输。”方紫岚截住了方立辉后面的话,淡声道:“堂兄,我如今好端端地坐在你眼前,你便该知道,下毒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是蒙汗药?”
方立辉被戳穿后,丝毫没有遮掩之意,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怅然之色,“然而你还是喝了。”
方紫岚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堂兄盛情,我如何能拒绝?”
“岚妹!”方立辉的声音中满是隐忍的怒意,“你分明可以置身事外,不踏入这趟浑水里……”
“晚了。”方紫岚勾起唇角,无可奈何地笑了,“堂兄若是在我娘亲去世之前说这些话,或许还来得及。如今,却是太晚了。”
“你说什么?”方立辉怔怔地看着方紫岚,她的笑容渐渐勉强,“我知道,从赌命之局到茶中下药,堂兄是想保护我,能把我远远打发了,便是最好。但我已入局,早就无法抽身了。”
她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朝廷之人不会放过先越国公,江湖中人不会放过紫秀。堂兄,你觉得我逃得了吗?”
“你从未逃过。”方立辉别过了头,低声道:“甚至,从未想过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