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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府派至裴家的人很快便回来了,许攸同看着坐在一旁悠悠然喝茶的方紫岚,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感,他硬着头皮开口道:“方大人……”
“许大人不必顾虑我。”方紫岚随手把茶盏放在桌案上,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旁听许大人审问了,不会添乱的。”
闻言许攸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命人把提来的人都直接带了上来。案情原就不复杂,而且几人皆是供认不讳,判案并不难。
然而方紫岚听完之后,状似不经意道:“之前裴家的人曾掳过我府上的姑娘,主使之人被判了什么刑来着?”
“流刑。”许攸同接了一句,方紫岚微微颔首,“我想起来了,听说那个主使之人流放路上就死了,可惜了。”
她用极为平静的口吻,说着生杀予夺的事,“说起来,你们之中,谁是主使之人?”她说着目光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几人,他们拼命地摇头,没有一人敢承认。
见状方紫岚轻轻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只能一视同仁了。许大人,你说呢?”
许攸同刚想说不妥,就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今日已耽搁了太多时辰,我耐心不好,就到此为止了。”
她说罢站起身,“许大人,这几人皆判流刑,家人同罪,你听清楚了吗?”
“方大人且慢。”许攸同挡在了方紫岚面前,“祸不及家人,他们……”
“连主使之人都不肯招认,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家人无罪?”方紫岚抬手示意道:“许大人,你挡到我的路了。”
许攸同神情一凛,“方大人,即便是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
“许大人,你以为你能从我手上夺人吗?”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之前那个被判流刑之人死在了路上,我还未找许大人问责,不是吗?”
“方大人,你……”许攸同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之色,方紫岚笑得残忍,“我向来不喜欢有人以死来逃避罪责。”
她说着伸手推开了面前的许攸同,“死向来是最为简单懦弱之事,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尤其是负罪之人,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
“可是……”许攸同欲辩驳,却见方紫岚敛了笑道:“不过既然许大人开口了,那我还是要卖你一个面子。只是,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后悔?许攸同愣了愣,还未弄清楚方紫岚的意思,便见她对一旁的郑琰交代了什么,之后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现在,由我来接手。”
“我……”吴升哑然,方紫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各府各部不想解决事务吗?一项事务往往要各府各部协力解决,缺一不可。你当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能解决了吗?陛下金口玉言,尚要靠朝廷上下各司其职,方能治理天下,更遑论你这无知新吏?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真是……”
她话未说完,便气息不稳猛地咳嗽了起来,阿宛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方大人,切莫动气。”
方紫岚稍缓片刻,才道:“吴主簿,你师承何人?说出来好让我提前和吏部打个招呼,省得日后被活活气死在府衙中。”
“方大人,下官知错了。”吴升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低声道:“下官原是相府门生,如今说出来实在是有辱师门。”
方紫岚生生被气笑了,“吴主簿,你信口开河也该有个度,宰相大人何等人物,怎会有你这样的门生?”
吴升把头埋得更低,“下官不敢欺瞒方大人。下官确实是挂名在相府的门生,但下官的授业恩师并非宰相大人。”
方紫岚心道简直是废话,方崇正教出的必是心思拐了十八道弯的狐狸精,若是能教出他这种愣头青,她就把方字倒过来写。
“下官的授业恩师……”吴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道:“乃是苏恒先生。”
方紫岚愣了愣,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地问道:“你说谁?”
吴升重复了一遍,“苏恒先生。”
方紫岚忽的笑了,“若是那老头,倒是说得过去。他本人便是个犟脾气,教出来的学生也多是一根筋。”
吴升抬起头看向方紫岚,只见她面上神色复杂,“不过,老头教出的学生虽然直但不蠢,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杨志清侧过脸忍俊不禁,吴升脸红到了耳根,“听方大人此言,应是认识恩师?”
“算不上认识。”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怀念,“老头当年广设教坛,我不过是有幸在坛下听过他的教诲罢了。”
原来她还是相府三小姐之时,苏恒受方崇正之邀入府开堂,是方家所有孩子的授业恩师,她自然也不例外。
苏恒脾气刻板执拗,可以说是幼时不爱读书只爱捣乱的她的最大克星。但是不知为何,无论她做得多么过火,苏恒都从未私下向方崇正和她娘告过状,永远是直接对她说教。
好像不管发生多大的事,苏恒都会直截了当地当面解决,教书育人如此,为官治世更是如此。
宁顺帝在位之时,曾要加封爱妃名位,恩宠及满门。文武百官皆知此举欠妥,但此为皇家私事,公然上书谏言有损帝王颜面,一时竟无人敢出。
然而苏恒站了出来。老头一把年岁,致仕在即,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于金殿之上驳斥了宁顺帝,惹得龙颜大怒。
碍于苏恒的名望,以及史官们的笔杆子,宁顺帝最终还是撤了恩旨,但把他贬到了民风浇薄的偏远之地,此生不得升迁,不得致仕,不死不休。
好在老头身子骨硬朗,这么多年过去了,帝位变更,他却仍在那守得无比安乐。不仅把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时不时地开坛设堂,教出了不少人才。
只是他教的人才大多受了牵连,很难在朝堂之上出头,能在各地做个末流小吏便是顶天了。
像吴升这样的,想来是与他关联不大,又挂在了相府名下,故而勉强能留在京城,但也仅是府衙中的一个小小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