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院部,云糯去重症监护室外,透过小小窗口朝里看了眼,小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床头的监护仪显示一切正常。
只要度过术后四十八小时,人醒后,没出现什么并发症,应该就无大碍了。
想到刚刚妇人精神恍惚,语无伦次跟周崇月不停抹泪道谢的场面,云糯心中的疑问再次升起。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女孩溺水,反观其母亲,好像一点也不知情。
病人家属情绪不稳定,短时间却也联系不到其他监护人。出这么大的事,从始至终都未见小女孩的父亲露面,据护士长透露,在手术签字时,备用联系人那一栏,一直是空着的。
“或许是离异家庭,这种事没办法多问。”
“你怎么知道?”
护士长轻笑:“过来人的直觉罢了,病人家属提及孩子父亲时的样子,与三年前的我如出一辙。”
云糯哑然。
八点半,科室例行晨会。
待人到齐后,周崇月从外面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云糯:“跟周末值班的医生交接一下昨晚急诊入院的病人情况。”
让她来说?
完全没有准备的云糯,自认为下手术后能稍微松懈一下,没想到,周医生还贴心地给她安排了后续。
花费半分钟,整理完思路,云糯顶着办公室里几人的注视,条理清晰地将病人情况说了一遍,包括术后用药,以及需要注意的一些临床应变,甚至连密切关注患者苏醒后的心理状态,都特意在交班报告中体现了出来。
一名实习生,能详尽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下了些功夫。
齐慎暗自朝女孩投去一个‘不错’的赞赏眼神,云糯笑了笑,转头看向某位副主任,回想之前手术室里种种,心情略有不爽。
完事后,她发微信过去:【我饿了。】
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周崇月脱白大褂的动作微顿,女孩语气间隐匿的负面情绪,让他挑了挑眉。
不高兴?
周崇月敛神拿起手机:【在医院吃完早餐再回去,我五分钟后下楼。】
回复他的是一个草团子表情包,上面弹出一个‘哦’字。
早晨的食堂人不多,云糯咬一口包子,抬头偷看对面男人一眼。
由此,在相同的小动作持续第三次的时候,周崇月笑问:“我脸上有东西?”
女孩眨了眨眼,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喝粥。
十分钟后,两人吃完早餐去停车场。
她有些磨蹭地落后几步,亦步亦趋地跟上,坐进副驾驶沉默系着安全带,闷不吭声,忽视男人好几次的打量。
忍啊忍,忍到车子驶出巷口,云糯终于蠕了蠕唇,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崇月察觉到她别扭的情绪,余光含笑地询问:“想说什么?”
她迟疑两秒,道出自己的猜测:“你是不是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就是一进手术室,就变得不近人情的那种。”
周崇月闻言一愣,随之失笑。
所以从手术室出来,她一路都不想搭理他,是因为这个。
他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说是无意识的举动,从医多年,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莫名,找不到源头所在。
周崇月说到这里停住,偏头看着她道:“我很抱歉,因为个人行为而影响到你的情绪,这不是一个好习惯,我会试着改变。”
云糯大概也猜到几分,听完他的回答,倒不觉得意外。
于是,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别吧,你严肃起来的样子蛮新鲜的,让我感觉,同时在跟两个人谈恋爱,体验感还不错。”
新鲜?
周崇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时间久了,你就不会再这么想。”
“不管以后怎样,反正就当前来讲,我不排斥你拥有两副面孔。”然后,她眼珠一转,试探着道:“你叫我一声试试?”
“糯糯。”
“再叫一声。”
“糯糯。”周崇月耐心重复,这一次,声线带着几分温柔。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云糯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恢复正常。”
她说:“你知不知道,在手术室里,你真的很吓人。”
“而且你每次跟我讲话,从来没有称呼,可我只要一看你递东西过来,就会下意识去接住,你说奇不奇怪?”
周崇月淡笑:“说明我们之间有默契。”
“才第一次跟你的手术,哪来的默契啊。”
“我指的不是工作方面的默契。”
嗯?
“肢体上的。”
“.”云糯小脸一红,能不能别这么直白。
她清咳一声转移话题,扭头望向窗外:“中午叫外卖吧,我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周崇月点头,伸手过去揉揉她的发:“辛苦了。”
“不及周医生辛苦。”
连做两台手术,精力高度集中长达十二小时,换作一般人早就吃不消,而这样的情况,已成他的家常便饭。
想到这里,云糯不由泛起一丝心疼,转回头细声问:“周崇月,你累不累?”
“迟来的关心?”他眼角带笑,语气柔和。
“你觉得迟?”
“不迟,你做什么都刚刚好。”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盯着长长的车流道:“在现实中,有很多医护人员组建的家庭,因为各自太过忙碌,缺乏陪伴与沟通,而导致最后分道扬镳。”
讲完这句的下刻,云糯立即话锋一转:“但我对我们,很有信心。”
“我会坚定你的信心。”
周崇月平缓的一句,不轻不重,能让云糯清楚地体会到,他在毫不迂回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令她感到心安。
云糯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在向护士长了解小女孩家庭情况的时候,偶然得知,护士长的前夫也是一名医生。
是的,前夫。
白天,两人各自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下班回到家,同住一个屋檐,同坐一张沙发,甚至躺在一张床上,换作新婚之初,再疲惫也会相互道晚安,而在结婚第十年后,彼此的耐心和温柔都早已在时间中消磨殆尽。
男方总有做不完的手术,昼夜颠倒,女方也总有处理不完的内务,科室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操心,整个人活成了劳模机器。
护士长笑谈自己失败的婚姻,脸上未显丝毫惆怅,只在结束时道了句:“两个负重前行的人,注定是要累死在自己的包袱下。”
云糯自然知道这句话玩笑成分居多,毕竟看待事物,不能同一而论。
但那刻,护士长的神色,却异常笃定而认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