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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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往远了说,若是半年前的君逸,恐怕已经答应了。
在刚刚接触书中那个人类文明的时候,君逸心中是欣喜的。
她怀着一份善念,想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拯救。
那个时候的她问雷达,有什么她能为人类做的。
那是发自内心的问话。
若是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做的,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
但是一个月前,在安龙村……
那碗带着迷药的茶水。
那煮了无数人肉的锅。
那赤身裸体,一个个不知逃亡的麻木眼神。
那沾面鲜血的宿舍。
以及……无数鲜血喂养出来的两个怪物。
现在的君逸,看过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她迟疑了,犹豫了。
这些人,真的值得她拯救吗?
他们那么贪婪,自私,残暴,血腥,丑陋……
‘我给你极恶之人的善良。’
脑海里突然出现温文最后对她说的话,君逸总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弦外之音,但是她理会不了那深刻的意思。
君逸闭着眼睛,躺了下来,高处带着冷气的风吹过君逸的眉梢,也无法将紧缩的眉头舒展。
生活区的居民楼都不高,北方基地的前身只是一个标准的军事基地,宿舍区本来也没多大,也是赶巧,地面频频地震,矮一点的楼更稳固一些。
君逸躺在八楼的天台上,吹着风,直到夜幕降临,身体发寒也没有动弹。
点点星辰点缀夜空,小的时候无论是有什么烦心事,君逸只要看看星星就能做到心无杂念。
但是现在,君逸无法平静。
她的心乱做一团,像是刚刚被猫玩弄了一整个下午的毛线团。
“你原来在这里。”低沉的中年男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君逸没有睁开眼睛就知道是雷达。
雷达和普通觉醒者相比,心跳声和脚步落地的声音更轻。
君逸暂时不想说话,于是干脆没有理他。
雷达却在君逸旁边坐了下来。
“每一个进入异能队的人,都会在国旗下宣誓。”雷达抬头看向远方还泛着白光的天际,一会白光散去,夜幕就会彻底降临。
“我们的生命从那一刻开始,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全人类。从那之后,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是从全人类的角度出发。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们心里铭记这句话。”
“但是在一个月前,我违背我那个誓言。”雷达突然也躺了下来,就在君逸旁边,他顺着君逸的角度看向天空,点点星辰稀稀拉拉的在漆黑的天空上,好像点点火星子,把夜幕烧出了一个一个的小窟窿。
“作为异能队的首脑,我不顾自己的安危,去了B监狱——为了温文。”
听到这个名字,君逸睁开了眼睛。
“他是你弟弟。”
“是的。”雷达回应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
雷达抿了一下唇,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末世前,我的家族是H市盛极一时的名门望族,而我,是雷家长子。”
“少年的时候总会有些叛逆的念头,家里人让我继承家业,我却想着当兵,甚至不顾我父亲的意愿考了军校。”说起末世前的往事,雷达恍惚的觉得自己在讲上辈子。
末世以来经历了太多事情,物是人非,周围的环境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现在的人们回想起以前太平盛世的生活,都好像蒙着一片梦幻的纱。
“为了安排好我‘后事’,我打起了我那个传说中弟弟的主意。我请了一个私家侦探,果然找到了他。他当时过得并不好,穿着高中校服,瘦的像是一个杆,但是学习成绩还不错。”
“我甩手将弟弟的时候给了旗下一个小公司,暗中资助他留学,想着有朝一日,让他回来认祖归宗,继承家业。我父亲怎么能没发现我的小动作?但是他默许了。”
雷达也不太知道为什么会对君逸说这些,可能两人曾经并肩作战过,而敌人正是温文。
倾诉是所有人都有的需求,雷达也不例外。
显然,君逸算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君逸眨了一下眼睛,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军校了,因为成绩出色,成为了一名特种兵,还当上了队长。记得再次得到温文消息的时候,我刚刚结束了一场艰苦的封闭式训练。有人告诉我,我的弟弟成了杀人犯,已经进了监狱一个多月。”
“我有些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于是选择沉默,选择遗忘。我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弟弟,以至于后来再也没有对这件事情上心。温文就像是一个小影子,被我遗忘在记忆中。”
君逸听到这里疑惑道:“一年前在世纪教堂,温文做过自我介绍,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认出他?”
雷达轻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也许我对他从来没有上过心,我不知道他叫什么,甚至只是在他高中的时候远远的看上一眼罢了。”
一个私生子弟弟对于年轻气盛的雷达来说,只是一个可以代替他摆脱家业重担的替身而已。
他以一个施舍者的角度去睥睨温文,甚至为改变他的人生沾沾自喜过。
他帮助他,却不关注他。甚至没有和他面对面,敞开心扉的交流过……
“在我查到温文的资料,知道他就是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主动要求亲自去安龙村一探究竟,因为我隐隐觉得,温文就在那里。”
那是雷达第一次,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使命,不顾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件事情。
他没有撤退,转身去了雷云中心。
因为他知道,温文在里面。
那个他年轻时,因为一时兴起资助过的孩子,他在里面做错事。
“看到雷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弄出来的。”雷达把手放在脑袋下,自顾自的说着:“因为直觉。”
“我的家族在末世初期无一人生还,全部陨落在D市。唯一没有消息的便是我的女儿,她今年……应该九岁了。”雷达拿出一个怀表,打开之后,里面露出一个泛白的照片。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头上戴着一个可爱的草莓发卡,眼睛亮晶晶的对着雷达笑。
雷达嘴角勾起,不自觉的也露出了微笑。
君逸新奇的看着雷达的表情,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微笑,充满了慈爱,还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