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瑜收好玉牌,到正殿中去与贤妃说话。
一进门只见一名身穿天水碧宫装的女子坐在殿中,眉目悠然,身材纤薄,细长的黛眉泛出几分幽冷之感,气质十分出众。
贤妃如今的起色已然是很好了,与前世她每次见她都奄奄一息的模样截然不同。
前世怀王入京之后,成帝后宫中的妃嫔死的死,伤的伤,余下位数不多的几位要不是家中投靠怀王继续在宫中荣养,要不就是为求保命自请出宫清修。
前世成帝死后,贤妃便自请到京城玉清观中清修,她娘家父亲乃是正三品青州巡抚,家中与杜相府几代联姻,关系密不可分,在青州等地颇有权威,几个兄弟也算得力。
贤妃从小被寄养在杜相府中,算的半个杜相府的人。
前世杜相虽携家眷辞官,但在京中余威犹在,几个子侄在朝中风生水起,再加上许多读书人都敬仰他一臣不事二主的高洁,名望不降反升。
贤妃虽然自请玉清观清修,但日子其实过得很是不错。
然而她虽然得了自由,却也还是终日郁郁,每次相见总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模样。最终还是没过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她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嫔妃,坐观过天下风云变幻,心中总像藏着许多秘密。
“娘娘近日身上可好些了?药还吃着么?”
贤妃笑道:“多亏你的功劳,已经好得多了,太医说那药再吃两剂便可停了。”
卫瑜这才放下心来,“这便好了,娘娘记得不要劳累,您身子弱,还是要再多养养。”
她生性本没有多热心肠,但对自己上心的人总不吝于一点温柔贴心。
贤妃已然是十分受用,拍拍她的手,眉眼温柔地笑道:“知道了。从前你甚少与后宫往来,本宫也不便过来与你相见,不想你长得这样好这样体贴。”
卫瑜笑道:“是我的错,我该后宫多些来往,这样也早与娘娘熟悉起来。”
贤妃闻言一顿,摇摇头道:“那可未必……”
她一时有些出神,怔忡了片刻,又接着笑道:“从前姜氏视你为眼中钉,即便你想与后宫接触,皇上和太后娘娘也是不答应的。”
卫瑜感觉到她神色有些许异样,以为她是又想起了淑妃的磋磨,安慰道:“姜氏如今已经进了冷宫,这辈子怕是都到头了,往事已矣,娘娘还是宽心些吧。”
贤妃嘴角勾起一抹笑,语气有些勉强,“你说的是,过去的事还想它做事么。”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就要开府,屋子里的物件可都收拾好了?”
卫瑜点点头道:“都好了,不过都是些小事,只是繁杂了些。”
贤妃笑道:“虽是小事,但也不可马虎,贴身用惯的东西不要遗漏,人手也要带足,人还是要自己身边的才能安心。”
本朝对女子已比从前开明了不少,尤其是太后掌权的那几年中完成了许多大事。
除了开设女学、破除守贞陋习允许寡妇再嫁、广建慈幼院赈济孤儿寡母等等,更重要的是朝堂上重新延续前朝府制,允许公主年满十五之后出宫开府,公主府中也设议事堂,必要时作为公主府臣议政之用。
虽说这个地方究竟只是虚设,能否参与朝政还带看资历以及皇上的意思,只有当公主于国有功或是驸马家族权势鼎盛时,公主府的议事堂才当用。
如今卫瑜年纪尚小,尚未婚配不说,在外名誉、资历也一概不足,是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的,开府就成了乔迁一样的小事。
贤妃想着这些年皇上和太后对公主的娇惯,只怕也没有要让公主担当大统的意思。
在她看来这未必就是坏事,朝堂之中动辄涉及生死,一个不小心骨肉相残、兄弟阋墙之事也是屡见不鲜,只要皇上和太后能够为她仔细谋划,保一生荣华富贵,当个快活肆意的闲散公主又有什么不好。
贤妃近来与卫瑜亲近了许多,说话也不自觉带上了叮嘱的口吻,她说的都是实话,卫瑜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
“多谢娘娘关怀,我会上心的。”
贤妃想起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犹豫了一瞬,还是拍拍卫瑜的手说道:“虽说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我还是想多嘴提一句,你的亲事……你可有意?”
卫瑜不了她忽然提起这个,十分惊讶,“娘娘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这一世贤妃虽与她亲近了许多,又是她的庶母,但照理来说也不应当操心上她的亲事。
话虽然已经说出了口,贤妃心中还是存了几分疑虑,她虽然是卫瑜的庶母,但不是姜氏那样拎不清的,自然知道卫瑜的亲事轮不上她来插手。
素来交浅言深都是大忌,然而她思索了一番,还是开口劝道:“你既然已经及笄,亲事的事也该上些心了,刘三的事情虽然尚未得逞,但也能瞧得出来朝中许多人都在盯着你想。”
“如今赶紧定下来,还能挑个你自己喜欢的,若是再迟一些,即便太后娘娘护着你,也恐生变故。”
作为当今成帝席下唯一的女儿,卫瑜的亲事自然是万众瞩目,她自己人品如何倒是其次,单只是昭阳公主驸马这一层身份就足够打眼。
人人都知道昭阳公主受宠,娶了她相当于一步登天,圣眷唾手可得,如何让人不动心呢?
然而前世太后虽然催的紧,但还是以她的心意为先,从来未曾强迫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便后来她因为年纪大了不得不定下亲事,未来驸马也是她自己点头的。
是以这一辈子她从未为此事担心,就连想要拉上项斯远求个一劳永逸,也不过是有这个念头罢了,并未真的为此多么紧张。
然而如今贤妃的语气却听得心头一跳,难不成今生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卫瑜皱眉问道:“娘娘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贤妃低声道:“你及笄礼上刘三一事闹得甚大,我听闻皇上如今有些着急,已经在私下打听朝中年轻大臣的为人品性。”
“眼下朝中备战,人心浮动,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其中的利害关系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若是陛下决意帮你定下亲事,人选也许就不是你自己能说定的了。”
刘三的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并不简单,眼下朝中形势复杂,姜嵩虽然不日便可复职,但此次事件毕竟大挫了姜家锐气,朝廷中在姜嵩手底下沉寂已久的其他勋贵心思也都重新活动了起来。
贤妃抬眼瞧着卫瑜凝重的脸色,心中也悬了起来,沉吟道:“我知道你与定远侯府的四公子走得很近,连太后娘娘都召见了他一回,你心中是怎么想?”
“依我看他也算是不错,这些日子在五城兵马司也是风生水起,就连一向不怎么夸人的杜相也夸了两句,你若是真的瞧上了他,不如趁早找太后议定亲事?”
前阵子卫瑜与项斯远的关系实在传得太开,就连贤妃也有所耳闻,两人的关系若真只是空穴来风,那太后想来也不会召见。
都走到见太后那一步了,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没了消息。
然而卫瑜却是摇头道:“他不行。”
项斯远那日才信誓旦旦地拒绝了太后的暗示,在这件事上,他们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再无可能。
贤妃一时有些着了急,拉着卫瑜的袖子低声说道:“我听闻,陛下似乎属意镇北将军府的那位顾将军。”
此话一出,卫瑜登时变了脸色,“什么?顾嘉清?!”
“是。”贤妃定定地说道。
卫瑜的脸色变得煞白了起来,大惊失色道:“不!嫁给谁都可以,唯有他不行!!”
乾元殿,紫铜蟠龙香炉白烟袅袅,龙涎香霸道厚重的香气在屋中弥漫开来。
成帝埋首在御案之前,对着一片空白的斗方久久出神,在繁重朝事的边隙间,难得抽出片刻功夫来思考一些家事。
与指使刘三的人已经查出,正是才刚送进宫里来的姜美人。
姜嵩借此混淆视听,不知道背后又要搞什么小动作,此时战事蓄势待发,若是他在这个时候生事,对大殷来说实在事一件大事。
更况且他还又一次将手伸到了他女儿头上,他的眼神一沉,闪过几分狠意,然而又很快恢复平静。
还不是时候。
他又想起卫瑜,不得不感慨一声太后的深谋远虑,他本还觉得此时操心卫瑜的婚事太早,如今看来太后怕是早料到今天这一幕了。
今日只是一个宣平侯府,明日便有可能是其他势力,谁也不能保证回回都如同这回一般逢凶化吉。
他又想起方才在这殿中与他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不得不说顾征真的很会养儿子,别看他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比朝中几十年的老臣还要精准毒辣,连成帝也忍不住觉得此人若不能为他所用,必成大患。
而且还尚无婚配,样貌也极好。
顾征嫡长子从西北返京,又那么刚好才到京郊就与卫瑜演了一出英雄救美,自然叫成帝很难不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
镇北将军府手掌四十万雍军威震边陲,乃是大殷第一战力,这第一战力在西北驻守多年,自成一府,如何不叫成帝忌惮。
若他的儿子尚公主,必然要久留在京城之中,这样一来他手中又多一条牵着顾征的风筝线,二来也可使镇北将军府与皇家关系更为密切。
实在是不能更合适的人选。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卫瑜那边。
若是她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恐怕还有的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