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转着念头,心里有些提心吊胆,嘴里更是没了把门:
“肯定是最近瞧着我与那林伶长的有几分相似,才让仙君想起了往事,明日里我就找一块丝巾将脸盖住,这下仙君肯定就不会再做梦了。对,就是我这张脸的缘故!明日我就盖起来!仙君,你千万别生气!小人的心都要吓得蹦出来了!”
桑伶嘴上炒着花花,语句连珠般从唇中吐出,打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回音,一下子将屋子里沉闷的气氛冲开,透着欢快和轻松!
“噼啪!”
烛火在降纱灯里炸了一朵灯花来,连着敞亮的光线都明暗了一瞬。
那点声音惊动了桑伶,那点烛光便映进了眼珠里,越发显得眼睛清亮秋波萦转。
很久,桑伶只觉得快要过了一个昼夜,实际才不过几息,终于谢寒舟有了动静。
“睡吧。”
他只丢下两字,语气平常,并没有被桑伶刚才的三言两语影响。
“好的,仙君,我立马睡觉!”
桑伶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去猜这煞神的心思,立时一个虎扑就蹦进了被窝,将眼睛合上表示了态度。
这边厢。
谢寒舟刚挨上木塌,就听到罗床那边传来平缓的呼吸
半响,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吓坏了还能睡的这般快,看来也没有吓到
从蜀州入泽州,第一个落脚点就是烟泽湖。
湖面如洗,四周环绕紫云英花,正值花期的紫色花瓣如伞状散开,底部聚在一根细长的绿色花茎上,叶片在地面成片铺开,远远望去犹如紫云,又如翘首以盼情郎的女子,绚丽幸福。
桑伶耳旁“哗啦”一声,一阵凉意被泼到了脸颊,几个孩童正在湖边泼水嬉闹,其中一个对着她做鬼脸。
她眼疾手快的在身旁一抓,捞在手心的却是一截绣着银色彼岸花纹的道袍袖子,那个调皮孩子见她瞪来,立马呼朋唤友的笑闹着跑远了。
桑伶有些气:
“真是调皮!”
谢寒舟的眼眸色泽浅淡,将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出来:
“别闹,快要日落了,出发吧。”
鬼市是每月十五打开入口,今日就是十五,他们要在日落时分找到地方,再经由传送阵传送到鬼市,解开两人连接。
他们到的早,桑伶就被密林前的湖水吸引过来歇脚,如今时辰要到,是得出发去鬼市了。
夜风渐起,湖边的游人也慢慢散去。
人潮中,桑伶裹紧衣服,这两天她一直没再寻到机会脱身,眼瞧着已经走进密林的谢寒舟孤寒的背影,最终还是咬牙跟上。
她不知为何,心头一直落不着实处,一股忧虑一直在心底萦绕,不是说有多害怕,而是对可能到来的麻烦感到排斥。
这还是不考虑面见鬼市主的心情。
要知道鬼市是三界满足贪婪欲望之所,利字当头,杀人越货都是常态。
自己毕竟无主,又是高级傀儡,在鬼市之外,各州各大宗派世家坐镇,一时间碰不到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再加上傀儡身躯声息浅淡,无法轻易辨认出体质身份,她也稍有手段,所以她敢乱跑。
但到了鬼市,这些就不管用了。三教九流居心不良的人碰见是常态,再遇到那么几个本领特殊、嗅觉灵眼神尖的,认出她无主高级傀儡的真实身份的话,恐怕难逃被盯上。
实在令人感到威胁又头疼。
但事到临头如何排斥头疼也无用。而且谢寒舟也答应过会护她,那自己现在该不该要一个承诺……
心中思绪略多,脚下就没有注意。
就在这时!
桑伶感觉忽然踩到了一处狭窄的石缝中,一声“噼咔”的碎石裂响响起,那只脚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另一只脚就已抬起。
意外的发生往往都在一瞬间,让人措手不及,又毫无征兆——桑伶察觉不对时,人已经向着泥地正面栽去,视野里全是狰狞的碎石尖。
桑伶“”
要死!
她反应极快,伸手就要拍地而起,虽说石尖锋利,可傀儡身坚韧,但也不惧。
谁料手掌还没触到,突然手臂一紧,就被人拉了起来,扶稳了身子。
来人看清了情况后,犹豫了下没有动用灵力,反而半蹲下了身。
右脚还卡着,左脚半曲,扭着身子站着的桑伶看着面前人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这里长的歪七扭八,竟还有这个地缝,真是防不胜防!”
脚踝被一道力轻巧一提已经出了石缝,谢寒舟站起了身看她:
“前方正是鬼市入口黄泉,来往复杂,要小心。”
见人要走,桑伶立马扒住了对方的衣袖,直接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仙君,你之前在花源乡答应过我,会护住我的对吧?”
谢寒舟冷漠沉静的眸子望了过来:
“你刚才在想这个?”
桑伶咬了咬唇,一双眸子盛着焦虑和忧愁,水汪汪的一片,又紧接着道:
“我毕竟是从鬼市卖出去的傀儡,又没有牵丝戒,鬼市里的人利益至上,他们,他们万一……我很害怕,仙君。”
谢寒舟垂眼看她,桑伶的眼眸里都是水痕,却只浮在表面并无真的恐惧,但他还是点了下头:
“入鬼市后我会寸步不离,保护好你,不必担心。”
桑伶有点受宠若惊,两靥生花绽开了笑容,连着心里的那些烦闷之感都消散了不少。
“多谢仙君。”
她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两头尖尖像是月牙,明亮璀璨又盛满了欢欣,荏弱艳丽的容貌越发光华闪耀着。
面对这盛世容颜,少女满心欢喜的模样,谢寒舟只淡淡扯回了袖子,目视去了前方。
“鬼市入口要打开了。”
话音刚落,天气忽然生变,无数乳白的浓雾从地缝中涌出,一眨眼的功夫,浓雾凝成了雾墙,遮天蔽日的压了过来。
远处,浓雾深处乍然响起叽喳人声,忽高忽低,喧闹嘈杂揉成一堆,让人根本听不清。
再细一听,哪里还有人在讲话,不过是嘻哈笑声,状似老鬼闲谈,阴森诡异。
桑伶缩了缩身子,躲到了谢寒舟的身后,目光警惕。骤然身子一暖,连着视野都被遮去了半截。
谢寒舟将兜帽斗篷给桑伶盖好后,只淡淡叮嘱道:
“这能隔绝探查,遮蔽气息。跟紧我,我们现在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那热闹鬼语的地方走去,渐渐的一个高大的木质牌坊便进去了视野。
上次桑伶是从鬼市里面被邪修带出来的,走的与现在进去的路不是同一条,这牌坊自然也就没有见过。
头顶的牌坊老旧斑驳,皴裂的木纹上写着几个字,墨迹也是干涸脱落掺在木缝里头,连着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桑伶仔细辨认,才发现这牌坊左右写着的竟是一副对联。
上书:“鬼市无鬼”
下书:“人贪似鬼”
横批:“黄泉鬼市”
桑伶戳了戳谢寒舟,捂嘴闷笑道:
“快瞧快瞧,鬼市骂人呢!”
谢寒舟看她一眼,之前还水做的人一般,娇气的快要哭,现在还有胆子嘲讽鬼市。
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刚才一会便吃了熊胆。
谢寒舟隐约觉得,若是后者,这熊胆可能是他给的。
不再多言,继续穿过牌坊,大步向前走去。
一段羊肠小道尽头就是一处茶摊,一口大缸架在柴火堆上,缸后空出一小块平地,胡乱摆了几张破木桌子,再搭两三条板凳,留作待客。
桑伶轻轻地坐在板凳上,板凳还是发出了“吱嘎”一声,吓得她不敢动:
“这条板凳几百年了吧,还能继续坐不?散架了不用我赔钱吧!”
“不用。”
身旁一道苍老尖利的声音突然接话道。
桑伶一转头这才发现一个老妪正拎着茶壶站在桌旁,刚才还没这人呢,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瞄了瞄老妪的脚,只是黑青色的裙摆极长,脚也看不见,倒是一时分不清是人还是鬼。
老妪垂眼站着,取了两盏茶碗时张口唱了句词儿:
“喝一口孟婆汤水忘忧愁,放执念,黄泉重回,乐似神仙~”
两碗茶被一只苍老如树皮的手推了过来,谢寒舟主动接过,却是不喝:
“多谢,我们不渴。”
“痴儿执念,不放贪念,必坠无间啊~”
老妪眯眼笑了声又回了句词儿,收了口却是盯向了桑伶。
桑伶视线挪向了老妪,见她一直死死盯着自己,有点疑惑:
“你干嘛一直看我啊。”
老妪忽的扯开了嘴角,平平板板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听上去就像猫爪挠门,尖利难听:
“多少年,老妇居然看到一个不是人的玩意儿能和修士坐一个桌子的,姑娘,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人妖隔阂对立,妖善人贪,多少惨案在前,竟是半点不落心!”
“啪!”
两块灵石被丢在了桌子上,谢寒舟倏忽站起,脸色有点冷:
“茶不喝,入鬼市,让开。”
老妪回以嘲讽冷笑,最终还是划开了步子,露出身后的路。
路的尽头又是一座竹桥,架在白雾里,倒有了几分传闻中地狱无间的奈何桥模样。
老妪见两人前后离开,半掀开眼角,目光冷幽。
……
从桥上下来,就闯进了一片热闹集市中,绵延百里,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脚下是大块黑石铺就的街面,街道两旁扎着几间矮小的茅草小店,远处人潮熙熙攘攘,清一色写着“鬼”字的白色纸灯笼悬在头顶,撑出一点烛火光亮。
小店都拿门帘掩着,瞧不清里面在卖什么。
店门口撑着各式的小摊,一块破布,一张门板就算开了一个摊,光是这种小摊密集的凑在一起数也数不清,更遑论街面百里,粗粗算下已是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