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角外面。
此时,场上的打斗已经进入白日化的状态,天道宗弟子不是吃素的,手上的教剑招就和他们的嘴一样,出招凌冽势不可挡。
对面一伙全身披黑色兜帽的神秘人们,也不简单,竟能和天道宗弟子们一直纠缠,还隐隐有反超之势。
就如此刻。
修为深厚的陆朝颜被三个武力高超的神秘人纠缠围困,不给她出手反杀其余同伴。
同时三人配合默契,同时攻击几处要害部位,陆朝颜左躲右闪,无数灵符纸蝶一般飞个不停,似要将平生所学,无数珍藏全部使个干净。
谢寒舟那边倒是只与一个神秘人缠斗,那神秘人看着就比陆朝颜这边三个神秘人加一起都要厉害,竟与谢寒舟斗个旗鼓相当。
桑伶看了一圈场中,发现众人都在干架,毫无踏雪的痕迹。
她心中疑惑,踏雪究竟去了何处?
暗角极为狭长,之前桑伶为了躲避谢寒舟躲到了最里面。最里面距离外面都有四五米的长度。
现在,她为了观战故意蹲到了最前面的位置,身后还有四米纵深,暮色霭霭难以看清最里面的情况。
想了想,桑伶压低声音,悄悄对着里面试探叫了一声:
“踏雪?”
暗角里面毫无动静,仿若没有桑伶所叫的那个人。
桑伶却是笃定,慢慢摸向了最里面。
脑中思路渐渐清晰——
外面所有人都在找踏雪,都在与神秘人对战,大家之前发现踏雪没了,都一致认为踏雪是被神秘人抓走了。
可若是,神秘人也以为踏雪被他们藏起来了呢。
所以,双方一直颤抖不休,势要将对方置诸死地。天道宗如此可以理解,神秘人来了此处,先不急着突围逃跑,反而杀人,大有杀光一切的决心,显然是也没找到踏雪。
地方狭小,桑伶跪爬着慢慢向前,很快就摸到了一片衣角。
她捏紧了手里那片衣服,顿时笑了:
“果然,你躲在了此处。”
在黑暗中呆的久了,桑伶能模糊看到面前一双秋水横波的眼,那女子笑的十分勉强,宛若在哭。
“厉害,找到我了。”
桑伶不知为何,她见到踏雪如此,心里就是一酸,本该防备紧握对方衣服不让逃跑的手,转了方向,居然大张着将人抱住,安慰道:
“不想笑,就别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缠心咒的超范围感应,上一任和现一任能轻易共情?
衣襟处感觉一湿,很明显,踏雪已经哭了。
桑伶大张着双臂,能清楚感觉到踏雪的悲痛与怨恨,一切起因不过是因为封执不放弃救她,亦或者,是因为那缠心咒的缘故。
可这些都是表面,她总感觉踏雪应该不是那种只会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人。
不然她就会和之前许许多多大妖那般,将自己的凄风苦雨悉数吐出,再绝望求死,求得解脱。
果然,很快。
踏雪从怀里起身,凑到了桑伶的耳边,慢慢开了口,声音依旧喑哑,却比之前吐字清晰了许多。
她侧首,眼神灼灼的望着桑伶,眼睛里含着期盼。
“你也身负妖祖血脉,我也有。只我是年少偶入禁忌之地,获得继承,才有了一丝妖祖血脉,那时我的理想便是一定要壮大妖族,将所有欺负压榨我妖族的人修全部大打跑。我当时成功了,妖族休养生息了几百年,只是”
桑伶在心里默默补充。
只是,出现了缠心咒,出来了一个孽缘封执,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妖族栖息之地——邙山雾林成了修士的后花园,药园,妖族再难翻身,九层塔再无空过。
所有的结局都已知晓,惨烈血腥的一切都隐在这短短的几个字中,每一个都能从字缝中瞧出血泪来。
她肯定的开口接着道:
“我救你出塔,不为缠心咒,只为我的不忍心。”
话语笃定,透着决心。
踏雪无力开合了下嘴巴,露出一抹苦笑,若无其事的继续道:
“我当时从禁忌之地得来的东西,我没有完成承诺,没有完成振兴妖族的誓言,转头就陷入了情爱纠葛中,被困了这许久的时日。如今只希望你帮我还回去,可好?”
桑伶肯定的应承道:
“好,我答应你,虽然我没了记忆,也不知我前生是什么妖,但这事,我答应你,不为别的,只为这一路,我在九层塔见过太多大妖的血泪了,妖族不能再哭了。”
踏雪释然一笑,如释重负般,重重拍了下桑伶的肩膀:
“好,好幺儿,今后你一定要记住,人类的话不能信,他们给来的甜心馅饼不能吃,一旦相信,一旦期盼,所有的东西你都会失去,再无自我。懂吗?”
言辞恳切,谆谆教导,桑伶从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亦或是,同伴亲人。
自她醒来,就是残忍的杀人争斗中,后面就是被迫和谢寒舟捆缚的时候,从没有人这般能好好和她说说话,告诉她一些道理。
眼眶微红,桑伶重重点头:
“好,我会听,我们这就出塔。”
出塔了,踏雪就能恢复自由,封执交出应对缠心咒的法子,她就能和谢寒舟解开缠心咒的束缚,将踏雪交来的东西送还到禁忌之地。
一切结束,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在的度过余生,不再打打杀杀,只过一个人的好日子,悠哉妙哉!
桑伶心里雀跃,转身重新爬到暗角前方,观察场外形式,预备带着踏雪逃走。
然而在她转头时,她没看见,踏雪眼里划过一行泪,俱是苦涩
场外形式已经是白热化的混乱了。
天道宗到底实力强劲,及时联系到塔外的守卫人员,又是数十名的守卫从光幕处鱼贯进入,与那神秘人纠缠打斗在了一起。
有了这份助力,原本天道宗就要颓败的趋势,立马反转,神秘人马上就要摧枯拉朽的失败了。
神秘人可能也知道自己不敌,见怎么也找寻不出踏雪的痕迹,便有意识的聚拢逃脱。
趁机,两个神秘人扔出一个圆形法宝,丢置那塔顶位置,不过几息,天道宗还未来得及阻止,那九层塔第九层,最上面的塔顶处,竟凭空开了一个一人高的小口。
这口子还直接穿透塔外防御禁制,径直通到塔外。
九层塔防御法阵是几代大能合力打造,如今都能被这帮神秘人钻到空子,可见这帮人来头不小,蓄谋已久。
眼瞧着有几个神秘人已经从此洞逃跑,桑伶有几分焦急,她瞧着那近在咫尺的口子,能明显的看见塔外那缀满星辰的天空,自由就在眼前了。
她立马去拉身后的踏雪,吩咐道:
“等会,你就等我一声令下,我催动灵力,立即带你出去,动作一定要迅速。我们绝对有可能逃的出去!”
未等身后人的应答,桑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蓄烟果,扬手往远方无人处一丢,只见那处霎时炸出无数烟尘出来。
趁机,桑伶掐着嗓子,粗粝爆喝一声道:
“踏雪在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兀的烟雾吸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桑伶紧吸一口气,脚下迅速一点一个纵越,就已经带着踏雪奔到了那个洞口位置,前后不过几息时间。
塔外徐徐夜风吹来,将发丝吹乱。
桑伶顾不得那擦抹在脸颊的痒意,伸手将旁边的踏雪微微一推,开心道:
“踏雪,你自由了。”
踏雪微闭双眼,淡淡重复道:
“是的,我自由了。”
洞口极速穿过,身形搞搞越过那塔外的防御禁制,最后安全的飞落在中间的塔檐上,身后就是那阴森恐怖的九层塔。
脚下就是成队的守卫,与那先行潜逃的神秘人,还有新的几批神秘人缠斗在了一起,剩下的守卫明显也发现了两人的出现,正集队奔来。
封执原本正等在塔外与守卫打斗,见踏雪真的被救出,眼睑迅速开合两下,再看来时,已是全然的惊喜和泪水——
一个模样斯文儒雅的男人,正哭的像是个老婆没死的鳏夫。
他启动了许多傀儡机关鸟,与那追兵守卫继续斗在了一起,踌躇喜悦的立马飞身上来,却又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不敢向前。
桑伶警惕的扫视了眼脚下,战况拉的越来越大,虽然之前天道宗为了大事化小的心态,并未摇人反击,但如果真的发现有妖叛逃,神秘人势力颇大,定会要采取别的手段,一力击杀!
桑伶立即伸手拉住踏雪,焦急道:
“踏雪,我们得马上离开九层塔!”
那去拉的手却是被一道力淡淡推开,踏雪笑容奇怪:
“桑伶你赶紧走吧,缠心咒的法子我已经给你了,你日后就会发现,还有,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要忘记。”
桑伶满心焦急,见踏雪说话古里古怪,来不及追问,可踏雪却是忽然退远了几步,向着封执走近。
估摸着两人有话要说,桑伶忍住满心的疑惑,一个纵步,暂时离开了那处危险的塔檐位置,跳进了塔外的树林中,遥遥远望,静等踏雪到来。
眼睛却在下一瞬,蓦地睁大,满眼悲伤与绝望
塔檐上。
踏雪一步踏出塔外,在狂喜奔来的封执面前瞬间魂飞魄散、化成烟灰,他张嘴便喷出一口心头血,满面癫狂与绝望,脚下依旧没有停下,执着的想要拥抱那抹烟尘,一同坠落塔下。
夜风寒凉,在最后触手可及时,却是全部吹散,不留分毫。
只剩下那个人,像是破布般,狠狠砸在了塔外的泥地上,留了一地血,死状难看。
他呆呆的望着天空,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妖最后的呢喃——
“我早就被世家掏走了妖丹,囚禁数百年,他们用尽我的妖血炼丹,又为了防止我死,将九层塔的气息与我绑定,反哺妖气让我活。”
“出塔即死。”
“我早就出不去了,永世不能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