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留!吃饭啦!”
女孩回头,立于山野烂漫处,灿烂一笑,像极了春天停留在了此处。
“好,阿娘。”
妇人脸颊热出了汗,见女孩慢慢走到了屋前,忙踩下两节台阶,伸手将瘦弱的女孩一把抱起,快步抱进了屋。
女孩还有几分羞怯,惴惴不安地窝在这个软软馨香的怀里,妇人见她羞涩,却是爽朗一笑道:
“留留,你阿婆将你送到我家,今后留留就是娘亲的大宝贝,娘亲肯定是日日抱,也抱不够的。”
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也从厨房将一碗药端了出来,见状立即笑道:
“哈哈哈,阿娘你就别逗她了,让留留下来,抓紧时间喝药。”
妇人却还是不听,双腿一弯坐在板凳上,抬手拿过了药,去喂留留。留留见实在推不掉,只秀气地张开了半张嘴,将那药小口小口地喝了进去。
女孩只有五六岁的模样,面容天真稚嫩,笑起来却是带出两边梨涡,极为好看。
只是在阳光照来时,五官里生得最为出色好看的眼睛,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遮挡,沉悠悠地只能透进一点点的光。
吃完饭,女孩又慢慢摸索到了院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撑头耐心等待。
身后,妇人担忧看着,见她并未撞上什么东西,便明白她的眼睛必是好上了许多,也放下了心。
只不过,见她又是这般安静坐在门口等着,便是一叹:
“唉,这傻丫头,日日这般已经等了好几日了。那阿婆瞧着就已经行将就木了,将她送来托付我家收养,必是不会再来了,哪里还会等得到啊。”
余光里,夏日那越发强烈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动作几下,便是一身的汗。想了想,妇人唤了儿子去送凉扇。
又片刻。
正在洗碗的妇人还是不放心,利索拿了西瓜放在井水里浸着,打算等女孩回来吃。
.....
思念的另一头。
银杏妖双目紧扣,生死不明的歪在地上。
桑伶还未去摸那道鼻息,明确下大妖究竟是生是死,周身已经警铃大作,汗毛全部竖起,背后有一道极为危险的气息正对着自己扎来!
双目惊骇圆睁,正欲转身应对。
却不料!
刚才手上的剑气正在此时激发,周身动作便是一滞,一息间,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半寸,险险避过了心口月石的位置。
下一秒,背后一剑已是穿透了她大半个胸膛,在持剑人得意轻鄙的眼神中,缓缓又送了几分进去,搅动几下。
桑伶张口便是一大口的血,带着无数碎肉,她抬手捂嘴,并也只是徒劳。
无数艳红的液体涌出口鼻,渗透出了手缝,一片红白间,那满是剑气割伤的右手上的一抹森白,更为明显突兀。
桑伶愤恨侧头,死死盯着背后那人。
“陆朝颜!”
“呵,你和谢寒舟之间的古怪联系是已经失效了吧。机会难得,这回我必不会放过你。你要知道,这个世间,从没有我陆朝颜得不到的东西,任何想和我抢的人,都会死。三百年前的林伶如此,三百年后的现在,你也会如此。”
几句话说得又轻又快,悠扬的语调下,明晃昭示着主人的雀跃心情。
眼神在桑伶右手的白骨伤上微微一转,陆朝颜已是明白了大半:
“想必是上次在牵丝城封家的阵法所伤吧,没想到这么许久,你这伤口还是未好,真是可惜。”
一贯的温婉口气,可视线垂下间,却带着看着地上污泥一般的厌恶感觉,手中的剑慢慢握紧,她继续道:
“桑伶,留你够久了,你也是时候该消失了。今后,我就会和寒舟一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就安心去死吧。”
唇角维扬,手中用力。
身边的沙尘半刻不息,身后数步之远的苏落已在此时发现不对,拼了全力一下挥开正在缠斗的谢寒舟,几步扎进沙尘中,迅速靠近过来。
近乎遮天蔽日的昏黄沙尘中,陆朝颜手中的剑已经完全抽出,正对着桑伶心口月石的位置刺了下去。
“不!”
耳旁,被风刮进一点惊喝,带着惊慌失措的慌乱。
桑伶半跪在地上,鲜血满面下是一双平静的眼。她对上苏落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像是一朵极艳极盛的花,凋谢前的最后美丽。
苏落眉心皱得死紧,全身灵气近乎运转到了极致,不过转眼就已经穿破沙尘到了近前,对上陆朝颜惊诧的眼神,下一掌已是挥开了她手中的剑。
暂退危险后,他俯身捡起已经近乎半昏迷的桑伶,动作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小心,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来了。”
“别怕。”
“笨仓鼠,学什么不好,要去学那黄果儿。”
与此同时,周身灵气迅猛激出,将那沙尘搅动得更为疯狂。
一下竟迷住刚追到这里的一双寒眸,匆忙间,两双眼互相对上,谢寒舟并没有错过对方那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和仇恨,脚下一顿,心中疑惑渐起。
另一厢。
陆朝颜此时并没有放弃的意思,见苏落一掌挥开了她的剑,只以为对方是侥幸,已是惊喝出口,出了第二剑。
“寒舟,拦住他们!”
苏落怀里抱紧了满身是伤的桑伶,侧身避开陆朝颜刺来的那剑,见谢寒舟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握住了剑,并无攻击的意思。
苏落的面上嘲讽更甚,故意将怀里的桑伶露得更为明显,当头撞向了谢寒舟的位置。
谢寒舟此时的眼中,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下都是红色,淋漓不尽的血珠,像无穷无尽般定要流个精光,霎时间便将一切的东西都染成了红色。太过鲜艳刺目的颜色下,那露出半截白骨伤的地方,却是一片剑气伤口斑驳的白。
原来,那次在牵丝城封家,她不是没有受伤,原来那一直藏在袖中,又被细绷布裹住的右手下竟是这般。
桑伶,怪不得你从不信我——
封家法阵前的轻易取舍,没想到却是造成了这般严重的后果。
亲口承诺说出的护你,竟也只是一句空话,他从未真的做到过。
心里有无数酸涩,又带着清醒的麻木,谢寒舟丢开了手中的剑,任由苏落故意大力地撞开了他肩膀,抱着桑伶钻出了满天的沙尘。
“寒舟,那大妖也消失了!”
陆朝颜惊讶愤怒的声音,适时传来,打断了他心中所有的思绪,包括那想要转头去看离开的人的念头也被全部打散。
……
“笨仓鼠,你也是本事,将自己弄得这般惨。怎么睡着了,眉头还要皱得这么紧,一副苦瓜脸,还真是丑。”
脸上是温热的触感,似有人拿着湿手帕正在给她擦脸,连着紧皱的眉心都被人轻轻揉开。
桑伶的意识于此时不过清醒一瞬,转头又一下栽进了梦境深处,那也是昏黄暗金的一片天——
沙云下,无数狰狞可怕的脸正冲着自己而来,躺着的地面还在下陷。
她仿佛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菜,所有邪物看过来的眼神里都是垂涎的欲望,连着心口处都是一根挂满倒刺,正在饱食心头血的绿藤。
呼吸间都是起伏的疼痛感,每一下都似用尽了全身气力,才能喘过来……
“疼……”
嘴里出声,下一个呼吸间,桑伶一个用力居然一下睁开了眼,半挣扎出梦境后,视线却已经累得模糊不清,连带着口中那句低语都无人能听见。
昏黄的光线下,有一道火光正在眼前温暖跳跃。稍远处,是两个正在低语的黑影……
还未看清,下一秒,神志又被脑中未完的梦境一下拽进其中,继续面对着那些可怕的东西。
……
傍晚时,桑伶才睁开了眼睛,从梦里醒来。
红艳艳似血的光全照在了她的眼皮之上,眨眼闭目间,那不祥的红色挥之不去,她被光照得眼花厌烦,翻了个身朝着另一面。
动作间,空气中细小的沙尘粒子被带起,片刻模糊了视线。再抬眼时,已经撞进了一双干净清澈却带着担忧的眼,她的眼睛又眨了眨,见眼前人不散,才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已经醒过来,不在梦里了,淡淡唤出了一个名字。
“苏落……”
苏落瞧她笨呆呆的模样,嘴角就是一扬,笑道:
“笨仓鼠,你这一觉睡得还真是沉,如今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桑伶缓了一会,意识已经慢慢清醒,半撑着想要坐起,苏落伸手来扶,有力的臂膀一撑,已是将她稳稳扶住半坐起来。
“想要吃些什么吗?”
桑伶眼中还带着睡得太久的迟钝,苏落连问了三遍,桑伶才听见,却只嘶哑着声音,开口问起了另一件事:
“到了何处?大妖呢?”
苏落一下变得很沉默,片刻后,桑伶疑惑又问一遍,他才轻言答道:
“该是还在瓜州,昨日将你救出后,我就带着你和大妖乱跑一通,也不知道到了何处。至于大妖,她去了附近说是采些枯柴回来,马上就要天黑了,等会会变得很冷。”
瓜州的天果然变得很快,白日里的烈日炙烤,晚上便变成了寒冬冰冷。
桑伶裹紧了身上的盖毯,凑坐在火堆前,被苏落端碗喂汤。
她其实也想要自己喝的,只是双手伤势实在严重。苏落又用一大通的说辞来堵她,她实在辩不过,只能由了他。
几口咽下嘴里的食物,唇齿留香。一点冷风刮过,桑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旁边,大妖独自啃着自己储物袋里的饼子,拒绝了苏落经手的食物。虽还显气息不足,但伤势已是好转了许多。
她见桑伶这般,哈哈暧昧一笑,已是三两下啃完了手中的饼子,起身又给火堆添了些柴火。火堆一下子火光更大,温暖四溢。
桑伶小声谢过。
“多谢。”
银杏妖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只问道:
“黄果儿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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