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声音十分稚嫩,可桑伶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谢寒舟。突然在此时,知道谢寒舟与自己一墙之隔。
桑伶拳头紧握,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心里全变成了冰冷的恨!
“谢寒舟!”
三百年前,你给我一剑,推我进献祭法阵;三百年后,你口口声声对我追悔莫及,很有悔意,可到头来,你却还是这样对我!
陆朝颜在,我就要永远成为你牺牲地对象!
巨大地怒火,冲破了所有的理智。手心一抬,桑伶想都不想就要去杀了对面那个人。
带着所有愤怒气力地一掌挥去,却是软绵绵地,没有半分威力,她现在身体还未完全凝聚恢复肉身,一个游魂一样地死人,如今哪里有灵气任她使用。
她见状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可却在余光里瞧着自己这副游魂状态的样子,突然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了出来。
自己现在就连报仇都是妄想……
手掌无力屈伸几次,最终还是盖回了脸,眼泪从指缝钻出,一颗心最终还是揪了起来,缩成一团。
伤心无措像是一把钝刀,重复割着心里那道旧口子,先是一阵麻痒难受,再就是割开血痂,鲜血淋漓的痛楚。她的思想,她的感觉此时就像是一团遭受炙烤的水壶,哔啵爆裂下,水泡无数翻腾,破裂,再升起,重复不绝。
溯洄之镜感受到她的伤心,悠悠一叹,只有真正伤心的人才会哭不出来。之前桑伶表现出来的全然不屑,其实不过就是压抑在心里,强迫自己和平常一样。一旦真的遇到了什么突然,就会全然爆发,肝肠寸断。
却不想。
此时,瓷盅一角因为桑伶的抽手回去发出“啪”的一声,径直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一道声响。
门外的人听到了动静,推门的迅速更是加快,转瞬,桑伶面前的门就已经彻底打开了。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缩小版的谢寒舟。
溯洄之镜突然见门被人推开,它直接镜身一晃,强行拽回了桑伶心神。
“桑伶,还不快走!”
……
门开后,只见灯火昏黄,屋内依旧。
老仆匆忙进来,却不想什么都没发现,连着桌上的补品都放在了原处,无人来动。
他更是奇怪:
“刚才明明听到了声响,怎么无人?”
谢寒舟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屋顶位置,神情半分不变,只道:
“你听错了,出去吧。”
老仆急忙退下,恭敬离开。
桑伶成功解难,却是没有丝毫的喜悦。木这一张脸,只静静待在房顶一根粗壮圆柱之后,没有动静。
下方。
“窸窣”声音不断,动静忽然一停,纱帘被掀,再看时,谢寒舟已经换上了一身家常服,白色柔软的料子极为高档,只是袖上空空并没有五百年后的彼岸花纹。
彼岸花多为生者不舍死者,桑伶怔了怔,再一思索,她就了然了。却不是什么自作多情,以为对方后来的花纹是在对自己怀念。谢寒舟寄托留恋冥界往生的,该是他的族人父母吧。
底下少年,却是没有再出去,只绕过那摆着香气浓郁的补品圆桌,去到了另一边的书房,捡了本书看着。
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晕出一道银色的光晕。那宛如上天锤炼、细细雕琢的完美弧度,此时被放到最大。
桑伶顶着满脸泪痕的脸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此时的谢寒舟应该是无比幸福的吧,如果他得知了今后谢家会遭遇灭顶之灾,自己也会失去双亲、族人,那他还能不能保持在现在的平静?
可心底另一道的声音,却在此时冒了出来,就算谢寒舟孤身一人了,可他最后还是会被陆朝颜带回天道宗,成为天道宗最得意的弟子,未来掌门人选。
灭谢家门的是妖邪,此事后,谢寒舟便对灭门的妖邪十分厌恶,对陆朝颜感念,也会再一次容忍陆朝颜对自己的百般迫害,将她推入禁忌之地。
如死水般平寂的声音出来,一种索然无味荡在心头。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底下翻书的声音却是停了下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慢慢移到了内室,“簌簌”几声后,床榻上发出一道平缓的呼吸声,显然屋主人已经陷入了沉睡。
桑伶第一时间从房顶飘了下来,捡了几个补药的根须茎块,揣了就走。
身后没有一点动静,她满心平静。
等了许久,床榻下却是发出了一道“喵”的声音,一只黑猫三两下跳上了床榻边,头却是看着桑伶离开的窗子,目光无措。
只听身后,“窸窣”声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了谢寒舟稚嫩的脸。
“这就是你的主人?一个……幽魂?”
“喵。”
算是承认。
谢寒舟瞧着黑猫一直不错眼的盯着窗外,自己也侧头一看,只是外面却是一片深沉夜色,哪里还有刚才那幽魂的半点踪迹。
不过,他瞧着黑猫这眼巴巴的样子,却是没有去劝。
“东西已经拿走,你可放心了。”
黑猫转头看来,一双金黄色的兽瞳里面印着一张脸,一张熟悉却是明显青涩稚嫩许多的脸。它立即偏开了视线,四肢微微一曲,无声跳下了床榻,头也不回地顺着窗子离开了。
谢寒舟知道它必是追随那个幽魂而去,到底少年心性,心底难免产生了一丝好奇。余光里,那盅放着许多补药,煲治了许多时辰的补药,已经完全失去了温度,连着原本诱人的香气,也变成了难闻的苦味。
“啪。”
手中的汤水茎块,从瓷盅里倾泻而下,价值千金的东西,却没有引起谢寒舟的一丝犹豫。而他的脸上,一派克制守礼下,却是多了一丝轻松和真实。
灵气翻动,土壤覆盖掩埋,恢复之前。
却是无人能知道,谢寒舟床榻旁的窗外,这一个深深土洞里却是躺着无数残渣余汤,显然之前有无数补药都被倒进了这里,滋养了一院子的花草。
处理完了补药,在临睡前,谢寒舟多吩咐了老仆一句:
“明日,继续送补品吧,汤水少些。”
“是。”
老仆瞅了眼面前小主人的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里小主人不是对这补品十分排斥,有时放置了大半夜都不看一眼。直到第二日他起床收拾时,才能看见瓷盅空了,猜到谢寒舟吃掉了补品。
只是,今日小主人怎么一反常态?
老仆此时却不知,面前如旧的屋子里,来过一只幽魂,还有一只对谢寒舟十分熟悉写满了谜团的黑猫,将面前的小主人之前平淡如水的人生,激起了无数涟漪,波澜不停。
……
桑伶一回到屋子,就瞧见苏落明显烧得更狠了,一张脸红得像是炭烤的,她立即将补药捡了细的塞进了他的嘴里,又给他灌下了好几口水,才算是将东西顺了下去。
谢寒舟屋子里的果然是好东西,不消一会,苏落的高热就退了下去,人也恢复了几分清醒。
“这东西你不能多吃,先吃上几口。要是不舒服,立即说啊。”
不然,虚不受补,身子真的会爆炸的。
桑伶拦了一下,本以为会和上次一样,不想,这次却是轻而易举地就将食物拿了下来。
男孩见她惊讶,小心地咽下口中的东西,慢慢开了口,声音却是带上了没有恢复的嘶哑:
“你是好人,还和我娘一样对我好。我只要乖乖听话,你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眼神灼灼,但似乎是见惯了别人对这双眼睛的排斥,他始终用眼皮半盖住,侧了半个身子。
到底她和苏落相处过一段时间,也受他照顾许多。桑伶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壳顶,全作安慰,却是没有回答。
手下都是毛茸茸的,触感很好,没有身体那种狰狞骨感。可她的手还是一触离开,没有停留。
苏落半盖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可捏着补药茎块的手却是攥紧了。
桑伶瞧着他恢复了许多,将一包糕点递给了他:
“这个可以多吃,我从那胖女人那里偷出来的糕点。她睡得和死猪一样,你全吃进肚子里,肯定不会发现。”
男孩重重点头,这会眼睛里的光却是亮亮的,不像之前饿狠了的绿光。
见他全部吃完,又困倦得不肯闭眼,只倔强地杵在面前,桑伶看得头疼,无奈将人摁下,胡乱哼着什么睡眠曲,将这孩子给哄睡着了。
只听外面静谧无声,屋内男孩浅浅的呼吸声缓慢响着,比之前粗重的、一听就身体不好的声音,好上太多,即使不是医修的桑伶也知道这孩子吃了这盅补品,定是好了许多。
桑伶不想待在屋子里,随便找了一处偏僻的走廊躺着,动作间,她却是看见在一片银白的月光下,她原本如磨砂玻璃质感的一团身体,此时更多了几分凝视感,像是天上白云般的颜色。
而且,她能感受到一种微薄灵气的运转,溯洄之镜之前教授的法术一一使出,虽威力因为灵气限制不是很大,但桑伶还是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喜悦一扫心底那片沉重的阴霾。
“这就是依靠自己力量的感觉?不用再寄托缠心咒那种灵气供给的惶恐,不用担心身体白骨伤的缺陷?如臂使指,全然自由!”
忽然,一道“窸窣”声在背后一闪而过,桑伶回头看去,却是对上了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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