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那段过往是灰暗的,很难和有意思挂上钩。
房间暗了下来。
千木良辰看向川上济,后者瘫在沙发上,深陷入阴影里,整个人都在阴影里,而融洽得仿佛一体,以至于灰发青年本人都不像活物。
他这才意识到,房间并没开灯,但是拉开了窗帘。因此,之前一直是在倚靠自然光照明。
可能有云,碰巧把太阳遮住了吧。
不可否认,千木良辰的思绪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晦色,滑入了粘腻的黑暗里。
他开始了讲述。
“九岁那年,我父母消失了,他们在更早的时候加入了公安,应该是保密性的任务,这很常见,我知道,过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就会回来。
当然,那次我错了。
临走前他们把我托付给一名前辈,那个前辈也很忙,因此只有我一人在家里。”
千木良辰又端起那杯糖水,抿了一口,他发觉那股齁人的甜把记忆里粘腻的阴霾给压了下去。
他其实很耐得住寂寞。
父母的工作过于危险,同时又与秘密如影随形。童年时期千木良辰的生活几乎是和同龄人隔绝,在他们结伴疯跑的时候,千木良辰总是独自在家,看书,或者把玩父母用过的手枪。
没子弹,但他在那时候就对枪支拆卸自如了。
学校那边他也三天两头地请假,借口是体弱多病,虽然如此,千木良辰依旧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学校布置的作业老师都会直接发给他。
每次,千木良辰都会认真完成。
“那一次我走得很急,学校的作业没拿,放在了我的家里,那时是白天,街上人多,很安全,我便自己回去了。
一开始我是打算等的,但是我的父母过了十天还没回来,远远超过约定的日期,我担心没写的作业累积多了弄不完。”
听到这里,川上济没忍住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四不像的涂鸦。
所以这家伙离开公安的庇护,被那个人口走私组织给抓到,是为了完成作业?
为了完成作业?
啧,也太反人类了,果然卷王的特质与生俱来吧。
“很远处我就闻到烧焦的味道,风很大,有铁锈味——那时还没意识到这味道是血,能看到烟,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产生的烟。”
但是烟很淡,消弭在铅灰色的天空中,那时候有雾霾,空气不是很好。
年幼的千木良辰停住脚步,他家住得很偏,独门独栋,没有邻居。
所以烧焦味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有些疑惑,脊骨处像是有蚂蚁爬过,传来细微的战粟。
千木良辰决定听从本能的预警。
“那时候我掉头就跑,但是没能离开,我看见路边有一辆车停下来,有人摇下窗。
他们应该是用了麻醉针之类的东西。
然后我被带走了。”
“之后遇到了我?”川上济问道。
说实话,千木良辰的形容乏味可陈,但川上济能脑补到大致情形。
蒙好面部,车一停,把人一拉就走。越是简单易行的犯罪方法越能侦破,越是经久不衰。
事实上,听到开头,川上济就大致h能猜到结尾。放在里,这个故事是烂大街的套路。
令人惊讶的是,故事里烂大街的套路在现实中还频频发生。
“没错。”千木良辰说道,“你救了我。”——
千木良辰一直记得,哪怕过了很长时间,记忆模糊,细节失真,但身体上的感觉犹如昨日。犹如被火灼伤,哪怕只有一次,一辈子也会记得那种滋味。
狭小的房间,铁笼,潮湿的霉味里混着尿骚味,哭喊,训斥,身体因长期蜷缩而麻痹生锈,以及饥饿。
那些人不想给他们留下疤痕,闹事者会被用用极细小的针扎,很疼,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一碰就疼。
疼痛,加上禁食,会消磨一个人抵抗的意志。
千木良辰只尝试过一次,他撬了锁,试图爬窗逃走,还没翻出去就被逮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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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悟得比所有人都快,就像同龄人还因积木被碰倒哇哇大哭时,他已经尝试组装手枪一样。
在那次之后他彻底老实了。无谓的挣扎抵抗和哭泣只会白白消耗力量。
没过三天,所有想逃跑,哭闹的孩子都安静下来。
千木良辰发现他们吃的东西有问题,那些食物会让人昏昏欲睡四肢无力。他开始不动声色地绝食,或者只吃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剩下的分给别人。
这点从来没被发现过,因为食物总是不够,所有孩子都抢着吃。
水没有办法,千木良辰每次只喝一点点。
饥饿让他的胃翻卷过来,开始缓慢地,不动声色地啃噬他的内部。千木良辰忍受着这种自我侵蚀的饥饿感。
但他始终是清醒的。
在第四天,千木良辰换了个牢房。
“高级货。”他听着那些人冷漠地做出对他的宣判。
换牢房前洗了个澡,千木良很顺从,任由那些人像冲洗小猫小狗一样冲洗他。毛巾擦在被针炸过的皮肤上犹如酷刑。
接着他换上了一件华美得近乎夸张的衣服,毕竟商品摆上货架前,是要悉心修饰的。
千木良辰被关入另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没什么东西,但是明亮干净,有一面墙是镜子,他认出来了,是双面镜。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小孩子,应该是个小姑娘。
看上其只有六七岁,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翻看着一本童话书。察觉到他的动静抬起头来。
那个小孩穿着一套墨蓝色的小裙子,花式繁杂,带着顶有纱边的同色系帽子。
他很白,很消瘦,嘴唇没有血色,眼睛是纯黑的,又大又圆,没有高光。
她很漂亮。
但是没什么生气,阴森森的,类似恐怖片里的鬼娃娃,亦像是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
千木良辰在很久后才找到能贴切形容她的词:非人感。
“你好啊。”那个小孩很自然地打招呼,“我这里还有一本书,要一起来看吗?”
一开口却是男孩子的声音。
千木良辰被吓了一跳,他没有回答,谨慎地看了眼那面双面玻璃。
会不会有人观察?他该怎么做?
“是在害羞吗?”那个男孩再次问道。
千木良辰又看了那面玻璃一眼,走了过去,坐在那名男孩边上。
男孩把书递给他。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川上济。”男孩微笑道,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微笑很温柔,瞬间就冲淡了他周身的鬼气。
“你有多久没吃东西了?我这里有糖。”
川上济摊开手,手心静静地躺着两枚糖,千木良辰没接。
“不用了,谢谢。”他回答道。
“恐惧是会将人扭曲的,甚至会将人变为伥鬼,助纣为虐。”川上济歪起头,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天真感,
“你在次品区会看到那些孩子在恐惧与饥饿的驱使下互相敌视,检举,揭发……唔,你没看见?那么应该是还没到那一步。再等几天就会了。”
次品区,千木良辰捕捉到一个词,他感觉周身发冷。
眼前的小孩如此自然地把人比作商品,也把自己比作商品,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高级货”的洋洋自得。
“所以还是吃点糖吧。”川上济说。
他的语气很轻快,但透着股浓浓的威胁。川上济把那枚糖剥开,递到千木良辰嘴边。
他的头轻轻倚靠过来。
可能是之前过于紧张,千木良辰现在才发现,对方的头发是奇异的浅灰色,而且好像是天生的。
“我会带你逃出去。镜子后面有人监视。糖里没毒。”
川上济轻声说,
“以及,打开书。”
千木良辰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把那枚糖吃了。
柠檬味,很甜。
“很乖哦,大哥哥~”川上济满意地把手收了回去,“我们一起来看书,怎么样?”
其实不怎么样,但千木良辰还是听话地把绘本打开。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绘本里夹着一片美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