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警车和消防车呼啸着向因煤气爆炸而着火的居民楼飞奔而去时,卡沙夏已经把他的铃木雨燕驶入郊区了。
城市喧嚣的灯火被留在身后,而在他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疗养院就在不远处,卡沙夏能看见微弱的光,他依旧在心悸,血液流过颅腔的鼓噪声响代替了通讯里电流的白噪音。他感觉耻辱感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
好在这个时候,那位先生贴心地保持了沉默。
卡沙夏没吃晚饭。
哪怕表现得和平常一样,经历这次任务后的灰发青年其实连喝水都想吐,更别提桌上丰盛的饭菜了。
该死的超忆症让卡沙夏的大脑反复播放着那些十分下饭的东西……无法回避,无法忘却,无法篡改,无法中断。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使用指南】又送了一部分过来,按照流程,在明天的训练开始前,他需要把这一部分看完。
那位先生从不让他超前阅读,而是训练到哪个阶段,【使用指南】就看到哪个部分。
卡沙夏沉默地翻开自己写的东西,阅读或许是个好的选择,他需要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让我想想……你应该感觉很不好。不过没关系,新手培训期就是创造黑历史的时间。理论阶段信心满满,上手实践一脸懵逼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嗯……但身为过来人我还是要嘲讽一句:
你有点菜哦。
哈哈,不过我们那时候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你也自然有资格来鄙视其他的卡沙夏,我们不会抱怨的。
说实话,虽然超忆症能让我们不会忘却,而超出常人一节的智商能让我们善于分析。但我们的思维方式依旧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视角失调。
也就是说,我们这类人很难对非亲身经历的事情产生代入感。不是没有共情能力,而是没有代入感……这让我们对一些事情哪怕有着清楚的认知,却也无法完全理解。
比如说执行任务。之前在看综述时,你估计只是把其他卡沙夏的故事当成阅读,一边看一边傻乐呵,而在亲自上阵扣动扳机时,你才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明确概念。
不过放心,实践的机会有很多,如何克服这一点也不难,我这里有几点建议……】
卡沙夏看不下去了。
他猛地合上文件夹,而左手的食指没来得及抽出来,还夹在书的中间,这一下扣得生疼。
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再次如影随形。
于是卡沙夏光着脚跑下床,跑进盥洗室,他趴在洗手台上干呕。
视野在颤抖,整个世界在颤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看见自己的灰发在眼前萦绕出影子。
卡沙夏让他适应,灰发青年茫然地回想。
他终于从综述里和指南里的卡沙夏身上感受到了陌生,并明白在前言里,卡沙夏让他把不同的记忆看成不同的自己是什么意思。
而一直以来,试图消化这些记忆并重回巅峰的自己,像个拙劣的模仿者。
他是他自己的残次品。
或许在这个时候,灰发青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股在沮丧和羞耻感之下一直潜伏着的,庞大而沉重的情绪是什么——
是恐惧。
…………
任务不可能只有一次。
在此之后,卡沙夏几乎每天都在出外勤。他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自己之前的愿望:
开着铃木雨燕在东京街头转悠。同时在跟踪任务目标时还能偷偷摸进便利店弄几袋柠檬糖——那位先生一直在严格控制他的糖分摄入量,这比入睡前的热牛奶还令人讨厌。
但是他已经有四天没睡过觉了。
因为卡沙夏总能听见那些声响,求饶声,子弹出膛,人咽气时的呻吟,利刃划破皮肉……很吵,偶尔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幻听。而且睡着了也是噩梦,不如醒着。
更让他纠结的是,哪怕对杀人有着难以抑制的排斥感。卡沙夏也能感觉到,他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才。
他知道怎样潜行、跟踪,以最快的方式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隔着近九百码的距离也能精准地将子弹打穿一个人的头颅,格斗时条件反射地使用杀招,人体的要害部位也了如指掌……
他就应该是杀手。
卡沙夏绕过人群。
灰发青年戴着兜帽和口罩,低头,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
这副打扮有点鬼鬼祟祟。但现在是早上七点钟,所有人形色匆匆,哪怕他打扮特别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已经很冷了,风衣有些单薄,但以往这时候就该下雪了……这其实是一个暖冬。天是晦暗的,厚厚的云层似乎在缓缓下坠。
这次的任务其实和藤堂拓哉那次很像,但是更简单,因为卡沙夏甚至不用审问情报,只用杀人灭口:一位普通的外围成员擅自脱离了组织,过了一年半的安稳生活。
结局已定。
“找到任务目标位置。”
卡沙夏对通讯频道里的先生说道,他望着那一片戒备森严,治安良好的别墅——对普通人来说,治安良好;对他这种人而言,漏洞百出。
…………
灰发青年进门的时候他的任务目标正拿着公文包,打算出来,他的妻子站在玄关整理鞋架。卡沙夏很自然地凑上去打了个招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任务目标挤进去,关上房门。
那个脱离组织的外围成员被卡沙夏的笑容晃了眼,表情还带着疑惑和警惕,但子弹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而女人听到了声响,她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拼命往后退——
“砰——!”
那个女人还没来得及尖叫,消音器吞噬了枪声,但卡沙夏还是能听到了声响,他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将枪声模拟出来。随即而来的还有一连串不受控制的记忆,几乎让他迷失其中。
卡沙夏的脚步没停。
两具尸体被抛到了身后,下一步,按照惯例是搜查房间……
但房间的布局超出了他的预料,实际上那个女人的出现已经超出预料了。任务目标身上的细节早在卡沙夏进门前就呈现了答案。
“先生,按照情报,任务目标擅自脱离组织后隐形埋名地生活。”卡沙夏通过耳麦轻声询问那位先生,“现在看来,他是结婚生子了?”
灰发青年的一部分思维还在消化这种荒谬感,明知结局如何还做出最糟糕的决定,甚至把别人拉下水……他的任务目标是怎么想的?
“情报有误差遗漏也是正常,像这种外围成员只是小鱼小虾,情报组那些人不会调查得太仔细。”那位先生回答。
“哦。”
卡沙夏轻轻应声,他把目光从客厅墙角的婴儿车上移开,装作没有听到里屋已经响起的,属于人类幼崽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