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突然蔫儿了,退在一边叫了声老板,不敢再生出话头子。
随后,成衣坊老板走到记柳面前,脸上露出和善温婉的笑容,恰到好处,柔声说道:“姑娘成衣买好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外面的天儿不好,也不知什么时候要再来场大雪。”
温声细语,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记柳本就只是一时兴起,既是有人阻止便也懒得继续打听,伸手将钱递给台前低着头的小二,结完账走出铺子,匆匆往回赶。
白日的路好走了不少,记柳将山药卖掉,身上也轻快,很快便回到了莲花村。
刚刚推开木门,记柳松了一口气,性子也比在县城里活泼了不少,她大声喊道:“爷爷,我回来啦。”还没进家门,记柳的声音就传到了记某耳朵里,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生着火。
记柳没听到记某回应,只看见厨房有烟火气,猜到记某饿了,自己弄饭了。
她将新买的袄子放到记某屋子,随后进入厨房,灶膛的火已经被记某点燃,桌子上还摆着丝瓜和野鸡蛋,心说还好回来的快。
“爷爷,我来做饭吧,买了些肉糜,您嚼的动的。”这一看就是要吃丝瓜炒蛋和丝瓜蛋汤的样子,她可不想一物两吃。
正好,记某也不想做饭,术业有专攻,君子远庖厨,他撑着拐杖站起身子,给记柳腾位置,嘴里还不忘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记柳手下一顿,脑子里闪过李玉通红的双眼,担心不已。她想找个机会再去一趟县城,看看李玉到底过着什么日子,能不能帮一把。
“我在县城遇见玉姐姐了,她不像李婶说的那般,过得很好。”记柳一边添了把柴火,一边回答。
记某听到她说李玉,心里清楚,隔壁李家那群人,大的刻薄小的懒惰,也就出了李玉一个好姑娘,他安慰记柳道:“别太担心,好人会有好报的。”
是吗?
“希望如此。”记柳手下没停,没多久菜都上桌了。一碗肉糜炒蛋,一碗丝瓜汤,爷孙俩盛了点白米饭吃了起来。
记柳嘴里含着米饭等不及咽下去,就想到新买的袄子,她转头笑道:“爷爷,我买了件袄子,特衬您,吃完饭去试试。”
“又不是没衣服穿,做什么浪费银钱。你自己呢?”记某听到记柳给他买了件衣服,心里熨帖嘴角带笑,嘴里偏生说不出好听的。记柳成日里粗布麻衣,让她买件新的,总是不肯,估计这次也是。
记柳怕记某在意,便掏出了常用的理由,说:“我一天到晚爬山下田的,买了也浪费,旧衣服改改还能穿。”
“你就买了肉糜啊?满脑子都是肉。”记某暗暗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起记柳小时候,村里哪家炖肉,她都能闻着味儿过去,人家一上桌,她就能敲门。蹭吃蹭喝到,记某吃饭时间都不敢出门。
记柳傻笑一声,要不是记某一直吃素,她也不能练成狗鼻子,八岁以前除了喝的羊奶,吃的都是素的,记柳有些时候看自己都是绿的。
“哦,对了,爷爷给,今儿个多了六两二钱。还好听到他们聊天说县里有人高价买山药,不然损失好大一笔银子呢。”记柳将怀里今天买完衣服和肉糜剩下的钱,掏出来交到记某手中,嘴里还止不住惋惜:“要是后山还有山药就好了,我全都挖出来卖了,说不定没几天就能把屋顶修葺一下。”
“您说那些人买那么多山药干嘛?”记柳把头朝记某那边靠了靠,嘴里还含着一口肉糜炒蛋,话音含含糊糊:“今天我把山药送到渡口,来接的人,把山药抱上船的时候,我都看见了。好家伙,那边三艘船掀开帘子,里面装的全是山药,这得走了多少地方才能买来啊。”
记某手指一点,把记柳的头推开,毫不在意的说道:“许是哪家用的多,管那么多干嘛?”
记柳瘪了瘪嘴,忍不住抱怨道:“爷爷,读书多了都您这样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记某也没回她,记柳也习惯了,她也没管记某,自顾自的说起:“我看那盛家小爷出来做捕快是对的,那么多老学究围着他,不得憋坏了。”
“你说什么?”记某突然抬头看着记柳,他追问道:“捕快?谁做捕快?盛礼?”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虽说这不是记某第一次对她大声讲话,但是大多都是吓唬她,这次不同,语调里的愤怒不加掩饰暴露出来。
记某眼里的震惊掩藏不住,他一把抓住了记柳的手臂,追问道:“是那个盛家吗?真的是盛礼吗?他怎么能去做捕快呢?”记柳不明白官场制度,可记某清楚的很,虽说现在很多百姓因着畏惧管家威严,对于衙门捕快也是能躲则躲,但是旌国的条例写的清楚,捕快实打实属于贱籍。
贱籍是什么?贱籍代表着不能参加科举,也代表着没有上头开口,永远无法进入朝堂。
记柳手臂被抓的有些疼,她看着眼前激动的记某,无措的喊了声疼,记某发现自己失态,立刻松开手,扶正被他弄乱的筷子,稳住情绪,嗓子里不时发出类似老旧风箱拉扯的声音。
“怎么了?”记柳问了一句,她惊讶于记某的反应,没忍住将心中的猜想说出口来:“爷爷认识盛家小爷?”
“以前听说过。”记某仓促回话,可他还是不死心继续问:“你确定盛礼当捕快了?莫不是听错了?”
记柳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陈氏成衣铺子里听到的对话,坚定点头回道:“我确定没听错,他们说盛家小爷当了捕快,今儿县衙刚放的榜。不过盛家小爷是不是叫盛礼,我就不知道了。”
在记柳说完后,记某沉默了很久。记柳也不敢打扰,埋下头安静吃着饭菜。
等她喝下最后一口丝瓜汤,记某突然问了一句:“百花节还有多久?”
记某话题跳的快,记柳反应了一会才跟上,“每年百花节都在五月,约莫着还有半年。”她在莲花村住了十几年,连县城都是第一次去,知道的也不详细。
参加百花节啊,那可是记柳十几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听村里去过的人说,那天昭沣县百花争艳,到处都是摊贩,晚间沿路挂满花灯,还可以在百花湖里放莲花灯。
据说将愿望放进莲花灯里,湖里的水会把它送到天神的怀里,梦想就能成真。
百花节那三天,一到戌时就会烟花四起,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记柳每年只能在莲花村远远看着,她也和记某提过,去参加一次百花节,看一场漫天烟花。
她回想着当时记某的话,好似是这样的:“美则美矣,不过刹那芳华。”他提醒记柳不要去相信转瞬即逝的美丽,沉溺于此,终将付出代价。
记柳没听懂,她只知道她想看烟花,但是记某不肯去,为此还和记某置了一段时间气。
记某坐在桌前,眼神朝外望去,想了很久才对记柳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参加百花节么?明年我们一起去。”
去参加百花节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记柳却不是很高兴。她在集市里了八年的菜,学的最快的就是察言观色,记某这次突然提出要去参加百花节,明显是为了盛家那位小爷。
她也是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参加的百花节,因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得以达成。
就这样记柳每日去镇上卖菜,记某在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两人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日子一晃,马上就要到百花节了,爷孙俩准备提前一天出发,在县城里先安顿下来。
正好村里有个经常四处送货的牛叔那日也要去县城,记柳和牛叔打了个招呼,她和记某就挤在牛叔马车的货物堆子里一起出发了。
“牛叔,多谢您能带我们去县城。”记柳在马车上和牛叔闲聊。
牛叔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对记柳说:“嗨,有什么好谢的,不过顺带手的事儿。你俩这么多年都没去县城参加过百花节,这次怎么突然想去了?”
记柳看了一眼坐在布料上的记某,和牛叔说:“早就想去了,每年都有事情耽搁,这次怎么着也得去凑凑热闹。”
“要我说也是,这么多年,连镇上那群菜贩子都去看烟火了,你还要去卖菜,小小年纪还是要多玩玩。”牛叔说完瞥了一眼记某。
记柳听出牛叔意有所指,只能顺着他的话岔开话题,毕竟还麻烦人家捎带着呢,她说:“您不也是,百花节还要去送货,牛婶真是好福气。”
“苦了我也不能苦了她呀,谁让我总要出去送货,时常不在家,家里的事情都要她管着。”说起牛婶,牛叔美的合不拢嘴,笑的一股子憨气。
记柳听说牛婶是隔壁村的村花,多少小伙子去提亲都没成,愣是被牛叔给骗来了。
牛叔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身材壮硕,性情敦厚,就是长相有点不尽如人意。牛婶正相反,她脸上白的跟羊奶似的,身材娇小,安静地站在那里,说是哪家的小姐也不为过,就是不能张嘴,脾气有点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