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林啸咬牙把刀插回腰间,伸手扯住丁臣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两人身高相似,目光黏着在一起: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丁臣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能赌,若是赌输了,毁掉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尉迟家。
丁臣暗自松了口气,抚下尉迟林啸的大手,说道:“钱!小的只要钱。”说着他手捻了捻,继续道:“小的只想过些安稳日子,再也不用留在这种吃人的地方,挣一个莫须有的前程。”
“尉迟大人,只要钱给够,小的马上消失,包括那瓶药,绝对不会在任何地方出现。”丁臣看到尉迟林啸眼色沉沉,并不回应。
他等了一会继续追问:“只要尉迟大人愿意,小的找个时间把金疮药带来,当着大人的面把东西毁了,保证不给您留下后顾之忧。”
不知哪一句点亮了尉迟林啸的眼睛,他瞬间想通了,重新看向丁臣:“好,明日你把东西带来,我们钱货两清。”
听到这儿,酆槐问道:“你去了?”
“去了,”丁臣点头称是,忍不住悲戚:“尉迟林啸真不是个东西,就在那次,他联合军医一同将小的重伤,如果不是小的机敏,跳下山崖谋求生路,小的根本不可能在今日带着真相来见您。”
“你说你是被人陷害失踪,但刘将军来信却说,你是私自逃出军营,被人找到后只剩零星残肢,”丁臣被捕后,刘山曾传书一封到皇上手中,内里将他在边关发生的一切都细细讲述清楚了:“结果,你两年后平安出现在昭沣县,还牵扯上人命官司,你敢说,拿到这笔钱没想过叛逃军营?!”
丁臣震惊喊冤:“酆大人,小的冤枉啊!是,小的是想过拿了这笔钱便尽快离开军营回乡,但也不会蠢到有钱不敢花啊!但凡小的私自叛逃,刘将军绝对不会放过小的啊!”他拼命磕头,骐骥获得酆槐的信任。
酆槐低眉看到丁臣鸡窝似的头和青色地砖中间的空隙,捻起平铺案台的信件,用力扔到丁臣跟前,犀利道:“那又该如何解释,你失踪后行礼也一并消失了?!”
他突然大声呵斥,盛礼看到丁臣原本还算平稳的身子骤然抖如筛糠,结结巴巴解释道:“可能可能是担心小的留下什么证据,尉迟大人做的,大人明鉴,这件事发生的如此突然,小的怎会短短一夜,就做好准备拿钱跑路呢?”
丁臣说完便闭音了,他几乎把头埋进双腿中间,按在地上的拳头越捏越紧,盛礼皱眉疑惑,他根本看不清丁臣的表情。
丁臣在抖,但却和往常受到冤枉,急于解释的人不同,他是直接把头死死埋着,用看似可怜的身躯挡住了众人视线。
后面无论酆槐如何询问,得到的结果都是这样,丁臣咬死了不松口,他们一时间没办法,只能把他关回去,重新提审尉迟林啸。
尉迟林啸也没了丁臣回忆中的高傲,不过两人说的事情基本能对的上,除了关于行礼这一块。
丁臣说是尉迟林啸偷走处理了,而尉迟林啸却说是丁臣生出了叛逃的想法,将他推下山崖的那一天,丁臣已经背着行礼准备离开了。
即使让两人对簿公堂,依旧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不愧是酆槐,刑狱一块经验丰富,盛礼在回客栈的路上边走边想,若是换成他,根本不会觉得少了行礼,有什么奇怪的。
如今丁臣和尉迟林啸对行礼的事情看似争执不下,实则闭口不谈。
“渊禾兄回来的正是时候。”盛礼甫一进入客栈,林不悔的调笑声就传到他耳朵里。
抬头一看,林不悔正站在长案前和小二说着什么。
盛礼上前:“林大人。”他朝林不悔点了点头,又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渊禾兄天还没亮就被刑狱司请走了,到现在才回来,可曾留在那里用个午膳?”盛礼被他说的一愣,原是到了午膳的时间点了。
林不悔点了几道菜,让小二送到他们房间,“对了,再给我来碗米汤,稀一些。”随后带着盛礼往楼上走。
“你说都大半日了,记姑娘睡得还是很沉,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林不悔一边和盛礼解释,一边推开了记柳的房门,他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说,要不要再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盛礼走到床边,记柳面色红润,呼吸绵长,外表看着真的同大夫说的一般无二,可单纯睡着,需要睡这么长时间?
他轻轻推了推记柳的手臂,“记姑娘?记姑娘?”记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推动之间,她的呼吸频率都没变过。
盛礼听了林不悔的话,又去请了个大夫,结果是一样的。
——记柳在睡觉,就是喊不醒。
盛礼无奈,买了根老山参交给店家,让他们单独给记柳煮粥,里面放入各种补品,照着一日三顿给她灌下去。
“她洗漱换衣,总不能让我们俩大老爷们来吧?”盛礼刚解决完一件事,林不悔又愁了:“姑娘家的清誉怎么办?”
就这样,盛礼又出了一笔钱给店家,让他们帮忙找了位大婶代为照顾记柳。
记柳的身体被照顾的井井有条,而她的意识不受控地附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不对,应该说,是神仙。
她叫时清。
记柳透过时清的眼睛看着被泥水吞没的村落,她看到时清的心在流泪。
时清和一位一身蓝衣的仙子顶着暴雨,停在半空中。她们周身仙气明灭,明显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时清,别傻了,我们救不了这么多人!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蓝衣仙子的劝解被石流翻滚的声音包裹着,声嘶力竭却在天地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
她双手死死抓住时清那只五指指尖渗出血珠,仍旧固执地捏着法诀的手臂,连片的雨珠将她的无奈打碎:“四方天柱不会再有第二个一千年等新的时间之神降生了。”
暗红血线顺着时清的嘴角滑落,捏诀的那只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泥水石块被一层淡橘色的柔光覆盖,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回到上一个位置。
时清强硬地想要逆天而行,凡人被淹没在泥水之下,他们无法看清,但蓝衣仙子却清清楚楚,残破不堪的大地上泥水石块正在以微弱的速度逆流。
“快停下来!随意逆转时光,天道不会放过你的!”
“哇!——”
蓝衣仙子话音刚落,浑浊的泥水里传出一阵婴儿啼哭,瞬间劈开了灰暗层叠的云层,晕黄的光丝丝缕缕散落到时清脸侧。
时清抿紧的嘴唇霎时松开,露出笑意,道:“阿曦!有孩子!快去找找孩子在哪里。”
“至少,”时清手下不停,坚定说道:“至少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消她多说,简念曦一个飞身,贴近流淌的泥水,循着啼哭的方向,快速飞了过去。
婴孩啼哭的那一刻,天地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简念曦不顾脏污,一把搂住婴儿抱到自己胸前,她重新飞回半空,忍住心酸收回视线,撇开了泥水下隐约显露的干瘦手臂。
天道将孩子送到了她们眼前,积压在凡人头顶上的泥水在光晕的照耀下缓缓散开,一具具尸体佝偻着横陈在路面上,姿态各异。
灾难发生的那一刻,他们还在开心地聊着,准备收工回家。
被两人抢先救下安置到高处的凡人,看到下方惨烈的场景,绝望凄厉地嘶嚎着,那些眼睛被灰翳蒙住,嘴巴大张的身躯里,总有一个或更多,是他们的亲人朋友。
时清看着只余泥泞的大地,收回手,一滴泪落到地面上,殷红的血液被大口大口吐出,她看了一眼安静躺在简念曦怀中的孩子,勾起一抹笑。
然后直直地坠了下去。
“时清!”简念曦飞到她身侧,腾出一只手抓住时清,减缓她坠落的速度和力道。
落地后,时清已经陷入昏迷,差点就要栽倒在泥地里。简念曦面对着她跪下,用自己的身体做肉垫,单手环住她的肩膀,形成两位神女欢呼相拥的场面。
“放心,没事了。”简念曦抱住时清的手发出蓝色光芒,不受阻滞地进到时清体内,记柳从时清施法到现在,越到后期越是头痛欲裂。
她被困在时清体内,时清昏迷后,她眼前白光一片,耳鼓嗡鸣,头痛欲裂。
她感觉自己把时清当成了一张床,正在里面不停翻滚,缓解疼痛。
随着简念曦给时清调息,环绕在时清内丹上的血气渐渐归于平淡,记柳头也渐渐恢复清明。
疼痛缓和后,她松了一口气,只是眼前依旧漆黑一片,耳中更是连人群哭嚎的声音也消失了。
怕是要等时清清醒,她才能跟着看到、听到外面的情况。
就这样在黑暗寂静中呆了不知多久,记柳才逐渐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
时清躺着的地方软和馨香,鼻尖围绕着一股清雅的栀子香,她的眼睛还未睁开,记柳听到有人坐在时清身旁。
那人似乎在看书,纸页隔一会就被翻动一下,淅索一声很有规律,熟悉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