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冥河芯片启动……”
这一声播报之后,那大快朵颐着洛克·达尔的怪物,终于停下了啃咬。
他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呢喃了几声,随后身影化作无数粒子飞散。
那条由骨血和碎石铺陈的苍白小路,也随即烟消云散,原地只留下了洛克·达尔的残躯。
洁白无垠的空间中,洛克·达尔仅存的半截躯体躺在地面上,目光空洞的看着上方,嘴里喃喃自语的念叨着:
“弟弟……”
“为什么……”
随着几声轻颤,洛克·达尔的思维活动也随之停止,一缕缕青烟从她的体内冒出,在半空中蒸腾。
斯图尔特的声音从空间深处传出:“看来永夜冥河的算法还没有完全失效,它依然有效制止了源质的暴动。”
“真是血腥。”
关雅走到洛克·达尔身前,看着地上的残躯,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她苦笑着说道:“最终,你还是来了。”
随后她轻轻的为洛克·达尔合上了双眼。
“关姐姐,你们是真疯狂,这是在赌命。”斯图尔特的声音传来:“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是灭顶之灾。”
“不是在赌。”关雅摇了摇头:“那个宁原……他在死前对所有情况都做出了预案。”
“所有情况?”斯图尔特有些好奇的说道:“关姐姐,给我讲讲他的计划吧,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奉献自己,成就……宁原。”
说到宁原二字的时候,斯图尔特语气顿了顿,宁原的脑子真是乱成了一锅粥,三个人格都叫宁原,都分不清谁是谁。
“好。”关雅跪坐在地面上,看着前方,语气莫名的说道:“他的计划,你真应该听听,毕竟是他用生命完成的绝唱。”
“嗯。”
“宁原……他脑子真是乱,为了方便理解,我就把我们要拯救的宁原,成为宁原一号,做出计划的宁原,称为宁原二号,永夜中混乱的宁原,就叫他……永夜宁原吧。”
“我还以为你要起个宁原三号的名字呢。”
“哈哈。”关雅笑了笑:“宁原三号,感觉和他不太贴切。”
“怎么都行,关姐姐,你快继续说,我快好奇死了。”
“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吧,从宁原一号遭遇袭击,到我叫你用源质铺路,时间太仓促了。”关雅苦笑着说道:“我都来不及跟你讲明白情况。”
“嗯,那就从头开始。”
“宁原一号,最开始被洛克·达尔诈开了心灵防御,进入了梦境,顺便让洛克·达尔获得了掌控的力量……”
“什么,什么掌控的力量?”斯图尔特不解的问道。
“就是一个想法,一个硬插在脑子里的概念……”关雅详细的为斯图尔特解释了这些。
“嗨,什么掌控之力,不就是催眠嘛!”斯图尔特笑着说道:“听的我稀里糊涂的,原来如此,这是给宁原塞了个她是神的心理暗示,然后用异能强化了而已。”
紧接着她又说道:“当年我研究古神的时候,隔壁就是神经科,他们一边研究古神对神经系统的影响,一边给我们看神经,你说这些,我都明白。”
“对,这本质上就是催眠,你理解就太好不过了。”
关雅点了点头,随后说道:“紧接着,宁原一号被施加了死亡的心理暗示,他的意识被冲击成无数碎片。”
“擦,死亡对意识的冲击是破甲伤害,宁原意识被冲散后,洛克·达尔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掌控他的大脑了。”斯图尔特说道:“我也就是那时候,看到主控的认知警报,才发现出事了。”
“是的,洛克·达尔那时候准备在宁原的身上,复活他的弟弟,威廉·达尔。”
“看到主控上的神经监测我就知道了,简直吓死个人。”斯图尔特说道:“所以我连忙解封了你,让你唤醒他。”
“你不知道的是,一开始,宁原一号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关雅轻笑了一声,说道:“他为了死亡后,不让你永远被困在影子中,叫醒了宁原二号,并对自己施加催眠,把一切奉献给了宁原二号,让宁原二号替他活下去。”
“宁原……你可真是……”
斯图尔特心里躁动起来,过了一会后,她压下自己的情绪,问道:“然后呢?”
“计划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因为是仓促之间的决定,宁原一号传给二号的认知与记忆是有毒的。”
“那个关于死亡和神明的心理暗示吧。”斯图尔特说道:“心理暗示这种东西,嵌在意识中简直无解,就好像是病毒一样,很难拔除。”
“你说的不错,在宁原二号接受了一号的一切后,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关雅神色有些凝重的说道:“一开始他也不知道怎么做,但在见到我之后,做出了后续的计划。”
“后续的计划?”
“嗯,既然洛克·达尔的目标是复活她弟弟,那么就等她复活。”关雅说道:“新生的威廉·达尔将不会带有那些病毒。”
“原来如此,接下来只要把这新生的意识,重新整合成宁原就行。”斯图尔特说道:“恢复初始化的电脑肯定没病毒。不过……”
斯图尔特好奇的问道:“洛克·达尔可是心灵操控异能者,那个宁原二号是如何保证这一切不被发现的呢?”
“你应该知道,梦境的规则是认知改变场景,场景再改变认知。”
“我知道,我在神经实验室玩过梦境渲染器,知道梦的概念,潜意识影响记忆,记忆构建场景,场景改变潜意识,一切都是自动的,梦境中意识活动的轨迹,根本没办法隐藏。”斯图尔特说道:“他怎么隐藏自己的?”
“影子。”
斯图尔特惊讶的说道:“影子?”
关雅点了点头说道:“宁原一号接受死亡冲击后,残留的意识只剩下了一些记忆碎片,宁原二号利用这些记忆碎片的影子,将因为自己想法所产生的场景,强制扭曲成记忆碎片中的模样。”
“这也只有他才能完成了。”斯图尔特感慨着说道:“毕竟只有他认为改变影子,就能改变现实。”
“是啊,其他人都做不到。”关雅笑着说道:“正因如此,他意识活动所产生的场景,全部化作虚无,这样……”
斯图尔特笑着说道:“这样一看,梦境中只有一个意识在活动!”
“不止如此,他还把自己嵌套进一个僧人中,那是宁原一号残留意识的幻想产物。”
“真是创意十足的想法。”斯图尔特感慨了一声:“这样一来,洛克·达尔就算开一百个检测器,也察觉不到他的意识活动。”
“嗯,正因如此,我们才有操作的空间。”
“所以洛克·达尔才放心的构建起她弟弟的意识,不过……”斯图尔特好奇的问道:“不过,对于新生的意识,洛克·达尔可没有操作的端口,她如何保证……”
“正要说这点呢。”关雅笑着说道:“她留下了一个操作端口,是一个‘姐姐’的概念,利用这个概念,就可以监督新生意识的成长。”
“姐姐,哈哈哈……”斯图尔特笑着说道:“我所料不错的话,关姐姐你是不是成为了这个‘姐姐’?”
关雅感叹着说道:“是啊,加里,你的思维真是敏锐。”
“那你们是怎么拿到姐姐这个端口的?”
“首先,要找到洛克·达尔的神性分身。”关雅说道:“宁原一号不可能认一个虚无的东西为神明,虚无的神明也无法作为想法干涉神经,那么她一定有个概念化身。”
“虚无的神明毫无意义。”斯图尔特惊讶着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新生的意识脱胎于宁原破碎的意识,洛克·达尔不需要从零打造一个姐姐,她只需要把宁原的认知碎片提取出来就行。”
“没错,提取姐姐这个概念,需要那尊神明化身。”
斯图尔特恍然大悟的说道:“只有管理员才能操作这样的事……啊,我明白了,你们找到管理员后,利用算法芯片上的认知同调程序,阻断想法,这样宁原二号就获得了这个端口。”
“没错。”关雅点了点头:“我们就是这样操作的。”
意识同调程序,是为了让使用者和异能算法上意识匹配的程序。
简单来说,这个程序可以让使用者和算法保持意识同步,没有这个程序,使用者将无法使用异能算法芯片。
届时,异能释放将会变成一个玄学问题,烧壶水可能把自己的大脑煮熟。
反过来,当使用者解除认知锁后,异能算法上的意识,也可以用这个程序影响使用者。
算法可以强制让使用者的意识与自己同步。
这是一把双刃剑。
透过这把双刃剑,关雅能够让宁原二号本该产生的想法,被扭转,消失。
因此,她才能阻断洛克·达尔神明化身对宁原二号的操控。
举个例子。
宁原二号产生了‘我想要吃蛋糕’的想法,但是管理员又传递过来一个想法:‘你不能吃蛋糕,这是神的旨意’,正常情况下,宁原二号会因为神的旨意减肥成功。
但关雅可以阻断‘这是神的旨意’这个想法。
当这个想法被阻断后,宁原二号就可以大口的吃蛋糕,然后……减肥失败。
阻断了神明化身后,宁原二号才有了可乘之机,获得姐姐这个端口。
因为对于宁原一号来说,宁原二号也有管理员权限。接下来,宁原二号只需要将端口开放给关雅,关雅就成为了‘姐姐’。
这是必须要做的操作。
关雅不能直接通过程序直接控制姐姐,因为程序问题。
因为程序检测的是有组织的意识,而那个姐姐是一个虚假的概念。
洛克·达尔,宁原二号可以通过权柄操控,但是她不行。
她只能等宁原二号拆解出一部分意识和记忆,让这个姐姐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这样她才能操控。
想到这里,她悲叹了一声。
自己的存在只有短短的一瞬,这个人格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基础只是几分钟的记忆片段,意识上可能只是一个婴儿,对于生与死都没有概念,但毕竟真正存在。
存在……
她回想起洛克·达尔临死前的话。
存在先于意义。
不,有些存在,不是因为自然的错误,而是为了一个意义而诞生的。
比如她,比如这个‘姐姐’。
比如……工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斯图尔特很快就想明白了宁原二号和关雅的操作:“宁原二号分裂出一个人格,然后让你操控……”
“是的。”关雅长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们改变新生的意识后,洛克·达尔势必会察觉,她可不会容忍自己的弟弟变成另外一个人。”斯图尔特疑惑的问道:“她只需要干掉宁原二号,就能重新掌控这个姐姐,你们怎么计划的?”
“加里,你猜不到吗?”
“关姐姐,这我上哪猜去?”斯图尔特苦笑着说道:“她可是管理员啊!管理员杀死一个程序,即便普通方式删不掉,也可以清内存啊!就算杀掉宁原二号,会导致姐姐这个端口消失,她再建一个端口也就是了。”
“你不是已经说到点子上了吗?”关雅笑着说道。
“我……”斯图尔特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她惊叹的说道:“宁原二号下了咒语。”
“是的,只要他死亡,‘洛克·达尔’和‘姐姐’这两个概念的死亡同时成为事实。”
“那样的话,洛克·达尔就算能复活弟弟,那么也只能用其他的身份作为端口,无论是谁,哥哥也好,弟弟也罢,女友也好,老师也罢……”斯图尔特笑着说道:“洛克·达尔都和威廉·达尔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啊,他们俩将从此形同陌路。”
“拼尽全力复活的弟弟,最后却不认自己……没什么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了,宁原二号可真有一套。”斯图尔特笑着说道:“那样的话,洛克·达尔的选择就很有限。”
“是的。”关雅伸出一根手指:“一,她决定好了,杀掉宁原二号。然后换个身份,换个名字,换掉自己的一切,复活威廉·达尔,她只想要弟弟复活,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斯图尔特笑着说道:“那么,你就可以利用意识同调程序,卡死威廉·达尔的意识,拒绝洛克·达尔的一切,逼洛克·达尔来到这里。”
“嗯,你说的不错。”关雅随后又伸出两根手指:“二,她不准备杀掉宁原二号,想要谈判……”
“我最了解宁原什么人了,谈判无效,时间耗光,宁原一号的意识复苏,洛克·达尔无力回天,只能……”
“没错。”关雅随后又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洛克·达尔拆毁宁原的大脑,她放弃了,准备换一个大脑复活弟弟。”
斯图尔特笑着说道:“有你的存在,她毁不掉宁原的意识,你就相当于宁原意识上的保险,让她无法下手,她最终还是会来到这里。”
“对的。”
“看来她的死亡是必然的结果,只要她来到这里,我就会用圣灵的源质构筑起信道,让永夜中的宁原突袭洛克·达尔,利用神性污染,杀死她。”斯图尔特笑着说道:“她可没有稳定算法,异能也不支持稳定身体,她会在古神的影响下,死的很惨。”
“是的。”关雅笑了笑,随后又伸出了四根手指:“她还有第四种选择,四,她在体外,准备以物理的方式消灭宁原。”
“到那时……”斯图尔特片刻后,说道:“到那个时候,我会让你醒过来,支配宁原的身体逃跑,利用你的异能,可以用光速逃脱。”
“对,针对洛克·达尔每一个选择,他都有预案。”关雅感慨着说道:“这就是他的计划。”
“真是精彩。”斯图尔特忍不住惊叹的说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拿出了绝地反击的计划……看来宁原的这几个人格,都是点子机器啊。”
“是啊,只可惜,每一个预案,他都活不下来。”
“……”
斯图尔特沉默了。
老实说,她和宁原二号这个人格交集不多。
因为宁原二号的人格时断时续,浑浑噩噩,稳定意识的存在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几天。
所以这五年来,她一直没有联系上宁原二号,甚至宁原二号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直到宁原一号苏醒过来后,她才有了能交流的对象。
因此,她一直对放了她五年鸽子的宁原二号,属实没有什么好感。
而如今,宁原二号在临死前,做出的这些,让她感觉……有些敬佩。
或许宁原二号做出这份计划是无奈之举。
但……他没有因为必死的现实而摆烂,没有因为宁原一号强加给他的命运而愤懑,他在命运的考验下,认真的写完了这份答卷,并带回了她想要的宁原。
生命短暂,但他却绽放出了光。
斯图尔特心想,若是换个人,面对如此绝望艰难的困境,早就摆烂了吧。
反正都是死,努力有什么用呢?
救下另一个人格又怎样?
“宁原有他这样一个人格,真是幸运。”
“是啊。”
关雅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加里,现在你该让我醒过来了。”
“你……”
“洛克·达尔感染死亡后后,需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死,这段时间足够她杀掉宁原了。”关雅说道:“你没看到吗,她已经拔出了硬连接线,看来她临死前,已经强压下了神性污染冲击带来的混乱。”
“关姐姐……”
“加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害怕我掌控了宁原的身体,就不还回来了?”关雅苦涩笑了笑,随后说道:“你当我傻吗?现在的我,就是你的电子宠物,不是吗?”
“关姐姐,你不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事实就是如此。”关雅说道:“让我醒过来吧。”
“好……”斯图尔特语气顿了顿,随后说道:“关姐姐,别忘了,我在看着你。”
“知道吗?”关雅语气无奈的说道:“斯图尔特,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