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黄沙被风卷起,飘上空中,又忽地飞过来,打在脸上。
护目镜发出被沙粒击打的声音,他本能地闭上眼睛,身体做出想要咳嗽的条件反射,可是咳不出来,呼吸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的活动。
全身的血液慢了下来,温度慢慢地从肢端开始退却,寒冷逼近心脏。心脏缓慢地跳动着,处理着肺部传送进来的最后一点氧气,大脑也慢了下来,眼睛再张不开。
越来越深的寒冷……他想他终归没能再等来一次日出,那一次的景象,令他终生难忘,如果可以,真想再看一次。
他沉入混沌的深海,冰冷,沉寂,意识模糊开来。
他的身子蜷缩在荒芜的大地上,越来越小。
……
人的声音。有谁,在说话。
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带动着气流的变化,昏黄的晃动的光亮,零星的词句传进他的耳鼓。
很热,他如同在炽热的火焰中炙烤,想要水,却发不出声音。
有人围拢过来,翻动他的身体,四周影影绰绰,有湿凉的东西碰触在他的身上,有水滴进他的嘴,他贪婪地喝下去。
有人在说话,声音密集起来,有人在摇他。他的手指微微收拢。
有脚步声走过来,影子,有气息靠近,可他仍然躺在那混沌里,挣脱不开。
他又沉下去……
就这样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
可他终是一次又一次地浮上来,不至永久沉落。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一线光。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石头。在他的头顶上方,一块挨一块地垒着。
他转动眼睛,向旁看去,仍然是石头,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地面,这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房间。
房间不大,四周是方的,棚顶呈弧形。他躺在房间的一边,身下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台子,构成了一张床。他感到身上有些重,向下看去,那件铅丝斗篷盖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戴橡胶面罩,屋中发出静静的水声,他抬眼看去,只见脚边有个石槽,里面有水,有气泡在不断地冒出。
与他相对的墙壁上,爬满了植物。是的,植物,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植物。
身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袋子,里面有什么在飞动,发出萤萤的光亮。他放松了身体,又向上望去,这里,好像史前童话里的小屋。
有人推动门板,走进来,看到他,忽然丢下了手中的东西跑出去,大声叫:“沙蔓,沙蔓!”
他听到快步而来的脚步声。于是,他看到她,走进来。
她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见她的全貌。
她仍然有一头红褐色的长发,穿着短衣短裙,她没有穿那双大大的机械靴,她光着腿,从小腿到脚上是一双用绳子编织成的鞋子。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了。
她来到他的身边,他看到她那孩子气的、有些淡漠的脸,只是,这张脸上皮肤黝黑、粗糙,在鼻梁两侧还有很多斑点。
她用金黄色的眼睛看着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醒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尝试着想张嘴,他实在还没有准备好说话。
“没事。”她说,走了开去。
他的眼睛追随她而去,他想问她,这是哪里。
她仿佛看懂了,说:“这是我的房间。”
他的眼睛落下来,不知道要对这句话给予什么样的眼神。她端过来一只陶泥做的碗,说:“喝水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她却向外喊了一声,叫了刚才的那个女孩子进来,把碗递给她,对她说:“给他喝水吧。”
他看着沙蔓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那个被叫进来的女孩子,有着和沙蔓一样黝黑、粗糙的皮肤,和
蓬蓬的长发,面容却平淡得多,没有沙蔓那张孩子气的、精灵一样的脸。
女孩将他的头垫高,一只陶泥的勺子伸到他的嘴边。他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张开嘴。他有试过抬起手,可实在是动不了。
他感到女孩子的目光从勺子移到他的脸上,好像在看着什么新奇的事物,他看向女孩,女孩的眼睛垂下去。
之后不久,他又沉沉睡去,直到那天晚些时候,再次醒来。
莱恩醒来的时候看到沙蔓正背对着他,整理那一墙的植物。她把发黄的叶子摘下来,拿掉枯萎的,再补种上新的。
那些植物的叶子的颜色大多较深,呈墨绿色或紫色,不像大叶草那么鲜嫩翠绿,叶子也很小,但它们被排列得密密挨挨的,看起来生机盎然。一束阳光从窗户的缝隙射进来,打在那些植物上,也打在沙蔓的身上。
他看到她踮起脚,将植物塞进石缝,又将泥土填进去。她依然穿着短裙,显出玲珑的腰肢和腿,他看了看她头顶到地面的高度,以她身旁石块的尺寸估算,她的身高大概刚过150cm。
而方舟女性的平均身高,应该超过180cm。
她在那光线中回过身来,看到他,说:“醒了?”他笑了一下,说:“醒了。”
她走过来,“能说话了?”
他点点头。他刚才试着移动身体,但还是办不到。
她靠坐在他床旁边的一个台子上,说:“为什么跑出来?”
“为什么没清除我的记忆?”
“你会死你知道吗?”
“你是故意不清除的吧?”
她看着他,将两手抱在胸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摇揺头,仿佛自言自语,“死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比起……”
“比起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站起身,说:“我只是,不想浪费一粒药。”说完,走了出去。
他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起来,像是上次那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强壮男。“他醒了?"
“嗯。”沙蔓说。
“让我看看。”男子的脚步移动,又停住,“——怎么,不让进?”
“又睡了。”沙蔓说。
“好吧,那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不知道。”
“我看,还是送回去的好。”
“怎么送?”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放在你屋子里?”
“我再想想。”
“这么一条热带鱼,你又何必在意他?”
他听到沙蔓的脚步走了开去,仿佛在走远一点,可是,她大概对优选人的听力缺乏了解,他清楚地听见她的话,她说:“武威,你忘了那个人,他的父亲,对我们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