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镜?”
欧阳修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
少一条腿儿,
缺一个镜片,
外观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次的眼镜,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夫能摸一摸吗?”
“可以。”
赵时点头,将眼镜也是小心翼翼的往欧阳修身边推了一些:“甚至,你戴上试一试也没问题。”
欧阳修一颤,
竟有些受宠若惊,然后就好似捧着什么易碎的物件一样,小心谨慎的拿起戴了一下,
真的,
就一下。
欧阳修认真的问道:“殿下,你明日要老臣怎么做?”
这……
这堕落之快,连赵时都略感诧异,然后便道:“你明日还是照常上奏,谴责官家与民争利,然后看一看都是那些人关心。”
“看一看?”
欧阳修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听也可以。”
赵时迅捷补上,顺便觉得有风险,伸手就想要把眼镜拿回来,却没想到,欧阳修刷的一下就避开了,
怎么?
你还想黑吃黑啊!
赵时当即伸出了另一只手,欧阳修急忙双手按着眼睛,哀求道:“殿下,我观殿下双眼如电,又何必与老夫抢这救命之物?”
救命之物?
赵时停都没有停,一把将眼镜夺回:“欧阳公既然知道这是救命之物,那又为何要私自想用?这天下近视者应该不止欧阳公一人吧!”
欧阳修眼巴巴的看着眼镜离自己远去,
就好似刀子剜了一块肉,
然后借着眼镜的余威,准确的盯着赵时的眼睛:“殿下总不会以为,朝堂诸公都似老夫这般吧!”
“当然不是。”
赵时摇头,语气却坚决:“甚至,就连欧阳公,也并不全是为了这眼镜妥协吧!甚至,这眼镜最多算个添头,但是,有时候这个添头能很有效的快速拉近我跟一個近视者的距离,这就够了,不是吗?”
欧阳修老脸一苦,
正准备不得不放弃的时候,突然一怔,起身,踱步,然后低头看着赵时,问道:“不知这近视眼镜,能不能否治愈天生的眼疾?”
“天生的眼疾?”
赵时抬头看着欧阳修,摇了摇头:“应该不能。”
“不能?”
欧阳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继续道:“或许能够试一试呢?”
赵时眯了一下眼睛:“不知这患有天生眼疾者,是何人?”
欧阳修怔了一下:“其实……”
“我有一个女儿。”
什么?
赵时还真的被惊了一下:“你不是三个女儿都早夭吗?”
“是。”
欧阳修有些迟疑:“所以,老臣有了第四个。”
哦?
赵时眯眼打量欧阳修,欧阳修看不清楚赵时表情,只能继续道:“只是,我这女儿出生不久,便看不清日月,然后渐渐的连花草都看不清楚了,老臣嫌丢人,便对外都隐瞒了她的存在。”
是吗?
赵时缓缓摇头,然后又摸了一下下巴道:“总的来说,近视眼镜是不具备治疗眼疾的功能,不过如果欧阳公强求,倒也不是不能一试。”
欧阳修激动,
甚至都等不到赵时再肯定,便急忙摸索着出门,叫了一声:“寻青娘子过来。”然后才回来,迟疑不定道:“她虽然出生不久,就患了眼疾,不过,她与老夫一样,只是看不真切,并不是完全看不到,所以,或许真有效。”
赵时摇摇头,
谁知道呢!
然后便看向了欧阳修急切间,没有关好的门,很快……
他便看到……
一名清秀绝伦的女子,
没有提灯笼,
没有人护持,
就那么一步步行来,碎石,避过,花草,让过,坑洼,躲过,就好像什么都能看得到一样,径直走到了正门前,然后才缓缓站定,福身道:“父亲唤女儿何事?”
“咳咳”
欧阳修轻咳俩声,然后当着赵时的面冷漠道:“老夫只有三个早夭的女儿,那来的你?”
伱有病吧!
赵时看向欧阳修,欧阳修不好意思的用嘴型道:“老夫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这么说。”然后继续道:“唤你来,自然是有事,进来叙话。”
“是。”
而出人意料的,
面对这几乎可以说是戳心肺管子的话,那女子竟然面色平和,好似完全不在意,只是伸手推门时,怔了一下,然后才轻轻撩起裙摆,淡白色的绣花线一闪即逝,进了门。
进了门,
微微一嗅,
便对赵时微微福身:“女儿不知父亲有贵客在,女儿失礼了。”
赵时这会倒是真的对她起了些兴趣,饶有兴致的问道:“我看娘子双目微恙,何以知道我在此,而且我看你刚才一路走过来,步履寻常,竟好似比我这正常人都瞧的清楚,这又是为何?”
女子微微福身:“郎君不必替妾遮掩,妾这双眼早已残废,只是……”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妾虽然没了这一双眼,却还有一双耳朵,一只鼻子,一颗心……”
“心可以用来记路,耳朵可以用来听声,鼻子可以用来闻到味道……”赵时接过了对方的话,然后敬佩道:“这些谁都知道,但是真正练到它们能代替眼睛,娘子这毅力,心态,真的是令无数男子汗颜呐!”
“郎君……”
女子唤了一声,正要道谢,却听……
“咳咳咳”
欧阳修好似嗓子着了魔一样,咳嗽了好几声,然后看向赵时道:“殿……郎君可否把那物件给她试试?”
赵时看了他一眼,
倒也无妨,
起身将手中近视眼镜递过去,同时提醒道:“娘子,此物只不过是个寻常小物件,若能缓减眼疾最好,若不能缓解,也实属寻常。”
女子抿了一下唇,
丰润,
然后先是点头道:“多谢郎君宽慰。”然后才接过眼镜,用手仔仔细细的摸了一遍,最后戴上……
她是正对着赵时的,赵时自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睛亮了一刹,甚至身躯都狠狠抖了一下,但是,她还是很快便取了下来,轻声道:“好像,没用呢!”
“没用?”
赵时点点头,
然后伸手接过眼镜:“既然无用,那学生就告辞了。”
说罢!
抬腿便走,
走出去大概一二百米,身后欧阳修有些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有用,绝对有用,她肯定是以为这东西非常非常珍贵,所以……”
“问题是……”
赵时打断了欧阳修:“它的确是非常非常珍贵。”
欧阳修一怔,然后咬牙道:“殿下若是愿意割爱,老臣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嫌弃她?”
赵时挑了一下眉,欧阳修不回答,只是继续问道:“多少钱?”
赵时摇摇头:“不卖。”
“不过……”
“欧阳公或许可以试试先做好应做之事。”
说罢!
赵时直接离开,只留下一个忍不住磨牙的欧阳修,这种人做了官家,文臣还能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