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记忆中,两人变成了三人,三个人一起在操场上打排球笑闹着奔跑着,肆无忌惮地挥洒着汗水和青春;会在大雪天,你绊我我绊你的摔跤倒在雪地里;王瑾龙会在别人撩拨她们的时候恶狠狠地冲着人家叫嚣,离我徒弟远点!会在晚上来上晚自习时,给两个徒弟买两元一串的糖葫芦,看着两个女孩嘶嘶哈哈地站在雪地里搓着手吃糖葫芦,笑着骂真是两头小猪;会在班级课间跟着两个徒弟后面笑闹,虽然大部分还是在和李维维闹着着厮打着,但是也能明显感觉出梁念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经常会坐在座位上支着胳膊微笑着看他们,也会偶尔拉个架,好像也开始不再那么抵触叫师傅。
王瑾龙因为体质比较好,个子比较高,所以被选进了学校的体育队,每天下午最后两节课可以不用上课,在楼下集中练体育,长跑,跳远,蛙跳。梁念和李维维也不太懂学体育要练哪些项目,只是在王瑾龙穿着黑色短袖,在楼下冰冷的寒风中热气腾腾地冒着汗,筋疲力尽地训练时,两个人会倚在窗台上冲着楼下喊师傅加油,每次王瑾龙都会汗流浃背地转过身,冲着两个明媚的女孩点个头,然后又继续长跑。
回想起那段时光,三个人简单快乐的友情,每一个关心的眼神和每一个扬起明媚的笑脸,都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漾起温暖和感动。
今天的天气干冷,屋里充足的暖气让坐在旁边的梁念原本就酸疼的额头更晕晕沉沉,加绒的雪地棉长靴也从脚底散发着热气,烘的整个人都烦躁起来,老师在讲桌上昏天黑地的讲着,却丝毫提不起梁念的兴趣。
梁念转过头看着侧后方已经空了三天的座位,书桌上空荡荡的,少了个趴在桌子上的身影,让人心里像少了什么。下课李维维就窜到梁念前桌上坐了下来,问道”师傅还没回来啊?”梁念轻轻摇了摇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着后面的座位叹了口气,王瑾龙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在三天前的上午突然就不见了,电话也联系不上。李维维跟和王瑾龙同住的张元平和王及安打听师傅的消息,两个人也只是摇摇头说只知道是家里面出事了,但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李维维打了好多电话也一直是无人接听。
“手机给我!”李维维冲着梁念摊开手,“怎么了?”“用你的号码试试,说不定能通。”梁念把从桌堂捞出手机递给李维维,响了一会对面还是空荡荡的回音。
晚上梁念在水房洗衣服的时候,照例插着耳机,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曹方的稻草人,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吓的梁念差点把手机扔进水池。梁念夹着快要掉下来的耳机,在T恤上抹了抹湿漉漉还沾着洗衣液的手,打开滑盖手机,水房的声控灯一下重归了黑暗,荧光屏幕上显示着“师傅”。
梁念站在黑暗中,接通了电话,听着话筒里沉重的呼吸声,鼻子里泛起莫名的酸意,随着四肢发散开来。听到王瑾龙变得像破喇叭一样有些嘶哑的声音低低地说,“我明天回去”梁念下意识的点点头,才发现对方在话筒里是看不见的,“好”梁念回答到。对面沉重的呼吸声好像透过话筒,传递这一股不知名的悲伤的情绪,这种想法让梁念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机,“晚安师傅”梁念在黑暗中轻轻地说,清脆的声音像是从黑暗中划过的黎明的曙光,带着平静却又安定人心的力量,让王瑾龙从恍惚的黑暗中清醒过来,过了一会,他轻轻的回了句“晚安”。
王瑾龙回来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说,一切仿佛和平常一样,上课下课。但隐约中,梁念却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从他回来以后好像话变得少了,与班级里的人可以保持着距离,哪怕李维维扯着他笑闹,他也只是扯了扯嘴角却很少有回应了,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李维维和梁念两个人都有些措不及防,习惯了三个人一起,却突然只剩下了两个人,王瑾龙就像是留在了背后的黑暗中,两个人想拽他走出黑暗,他却抽回了手,只剩两双手在空中努力伸展却只抓住了虚无。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可能这么突然的就这样。”李维维倚在窗台上,皱着眉头向下看着操场上王瑾龙黑色的背影独自走出校门,梁念靠坐在班级的墙上,黄昏中的光线昏暗的透过窗外突兀的树枝,打在她鼻翼处形成了淡淡的阴影。她没睁眼也没有说话,在心里自虐般阴暗的想着,是被抛弃了吧,我们两个。
梁念总觉得她对人心有着固执地偏见,从小她就生活在各色各样的人中间,看过很多和蔼冷漠温柔装腔作势的脸,她不想相信什么真心,却无法抵抗内心对于温暖的渴望。就像平时,她总是微笑着,一副很懂事的模样,从未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爸妈偶尔吵架时,她也从不会干涉,但却会偷偷把母亲的身份证藏在枕头下面,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躺在被窝里。
梁念小心翼翼地做着好孩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边的人们不同的情绪,小心翼翼的生活着。就是这样还是折了跟头,梁念忍不住自嘲的笑出来,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很危险的,但还是让他走进了我的生活,盲目相信的下场不过就是这样。梁念摇摇头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维维,别想了,去吃铁板鸡。”李维维转过头看着梁念的表情,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六晚上,因为只放了两天假,李维维和梁念都没有回家,晚上也不用上晚自习,两个人从下午吃完饭就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走着,空气也越发干冷。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个人在街边看到有一位中年大叔在推着自行车卖糖葫芦,圆柱形被捆起来的芦苇杆上,插着各种不同的浇了糖汁的红彤彤糖葫芦,两个人看到糖葫芦下意识的转过头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下。“念念,我有点想喝酒。”李维维抬起头看着头顶突然亮起的路灯,黄色的灯光打在李维维的瞳孔里,反射出淡黄色的光芒。梁念看着李维维,心里像被谁揪住了一般,“好”。
两个人买了很多易拉罐的啤酒,也没有坐着,拎着袋子里的啤酒,沿着马路边走边喝着。梁念拎着袋子的手在空气中变得冰凉,但是心里却因为酒精作用而一直泛起暖流,不知道两个人喝了多少,李维维开始有点醉了,她甩开梁念的手,在路灯下拎着手中半杯的易拉罐跳着蹦着哈哈大笑,梁念想去扶她,发现自己脚底下也开始有点不稳,看着李维维梁念心里有点生气,嘴角却也不受控制的忍不住扬起笑,梁念抬起头看着眩晕的路灯,一边笑一边想着,这就是酒精的作用啊,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嗜酒如命。
梁念最终还是扯着李维维在路边的花坛上靠坐下来,看着李维维的耳朵被冻得红红的,梁念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你这样可怎么照顾自己啊?”,带着心疼和无奈,她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套在李维维的头上,正了正,然后掀起自己大衣后的帽子胡乱的扣在头上。李维维突然就抽泣了起来,“念念,我问了,妈妈生病了,他不想念了,他觉得自己是累赘是罪人。”她胡乱的拼凑着,梁念却听懂了,想起在水房的那个夜晚,他在黑暗中压抑着的痛苦的喘息,她纤细的手抓着冰冷刺骨的啤酒罐,吞下一口酒,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胸口,逐渐融化开来,泛出无法言喻的酸涩。
梁念扶过李维维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李维维的泪水沿着她的脸流进梁念的脖颈,冰凉刺骨。梁念沉默着抚摸着李维维的后背安慰着她,脑袋却开始有点发沉,她想起三个人在一起躺在铁架上看星星的画面,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离得那么远。黑暗中梁念觉得听觉触觉好像都变得迟钝起来,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以至于梁念自己都没有发现,流进脖颈里的其实根本不是李维维的眼泪。
回去的路上,路过学校后面王瑾龙的校外宿舍,李维维已经醉得站不稳,梁念扶着李维维的肩膀艰难的往回走着,突然看到宿舍楼下闪光的路灯下,有个卖糖葫芦的小摊,酸涩充满了喉咙,吞不下来咽不下去,李维维掏出手机要给王瑾龙打电话,“师傅,你下来,我们给你买糖葫芦了……师傅,你凭什么啊……”李维维抓着手机抽泣着,说完就蹲在地上哭,电话也被扔在了旁边。
梁念捡起电话,电话那头,沉默的声音持续了一会,“你们在哪”“楼下”不一会,王瑾龙裹着黑色的大衣从宿舍出来。“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他皱着眉扶起李维维,另一支手探到梁念额前,“怎么这么红,喝酒了?”梁念下意识躲闪着不去看他,收拾着地上的东西,李维维倒在王瑾龙的怀里不住地哽咽着,又挣扎着想抓起糖葫芦,让他吃。
场面一片混乱,捡着地上的散落的啤酒和糖葫芦,梁念的四肢却也开始有点不受控制。“先去我们宿舍吧,你们俩这样怎么回去”王瑾龙扶着李维维,梁念在后面拿着袋子里的啤酒,跟着王瑾龙后面迈上了台阶,糖葫芦上的糖汁粘在梁念的手心,粘稠的让人心慌。宿舍是在个人家开的,宿舍的三姨三姨夫不在,二楼是他们的宿舍,里面两层的大床合并起来摆在另一边,屋子里还有两个其他的床摆在对面墙边,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在打牌。
“行了行了,别玩了”王瑾龙用脚踢开一个人坐着的椅子,男生们抓着牌叼着烟站起来,七手八脚地把李维维扶上靠着墙的床上坐下来。王瑾龙转过来接过梁念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一条毛巾让梁念擦掉手里面的糖汁,梁念看着手里面忽近忽远模糊的毛巾,发起呆来。看梁念站在门口发呆,王瑾龙忍不住叹口气把她按在对面的下铺坐下来,屋里的烟味让人有些昏沉,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你别动”,王瑾龙好像有些生气,一边把她按下去,“真是出息了你们两个,这都几点了就这么在外面逛,不怕出事?”
梁念迷迷糊糊地靠着后面的被子坐下来,觉得冰凉的身体开始慢慢回温,脑袋和四肢开始发麻,她眯着眼睛听着王瑾龙啰嗦着,安慰着李维维,答应着她说不走了,看着王及安和张元平他们张罗着拿毛巾和热水给维维擦脸,一切都变得好像虚幻起来。“你是不是哭了?眼睛怎么这么红”王瑾龙两只手越过梁念,靠着床架支着身子,整个脸伏下来靠近过来,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在梁念眼前迅速放大,黑色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有些微红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进梁念的心里,脸上有着他平时的那种淡淡的痞痞的笑,他的眼睛是梁念从未见过的模样,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刺眼,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吸进那个旋涡。
“没有!”梁念推开他,胸膛里一下一下的发出砰砰的回响,我一定是喝多了,她心里想着。王瑾龙站起来,用手拨了拨梁念的头发,“整理一下,都乱了”,她这才缓过来,理了理被风吹的像鸡窝的头发,不再看他。
王瑾龙盯着眼前的女孩忍不住想,这终日倔强的沉默着的瘦小身躯里,又藏着多少看不见的勇气和力量呢?在王瑾龙的记忆里,虽然她很开朗看起来和每一个人都很好,但却无意识的都保持着安全距离,看起来小小的一只,在笑脸下却还有那样冷漠的一面。想起之前从水房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仿佛什么兜不怕无所畏惧,但又带着一股拼了命的决绝,就像自己在欢笑和冷漠的面具下,隐忍着的对生活的怒火,王瑾龙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她好像和自己一样,都是活在漫长无尽的黑暗里挣扎着却无法自救的人。
这种念头让他觉得很荒唐,可能我是有点疯了,他心里默默的想了一会,仿佛下定决心般突然低下身子靠近梁念因回温而泛红的耳朵,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什么。梁念呆滞的看着地面,脑子缓慢地转着,他的声音太轻轻的好像根本没什么都没说过,梁念抬起头,迎着她目光的,是他坚硬的轮廓里称出的绝望却认真的眼神,和那句话一样轻的,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到的温柔的神情。那一瞬间,梁念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脑子里如断电了般一片空白。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切都恢复了原样,王瑾龙也开始慢慢变回了以前放荡不羁的那副小混混模样,跟大家笑着闹着。梁念总会想起那天晚上,但是哪怕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记住的只有他认真温柔的那张脸,所以说酒精真的是毒药,算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梁念看着王瑾龙和李维维扯着嗓子争论着fish有没有单复数,慢慢扬起嘴角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只有大家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后来才知道,原来王瑾龙的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不回家,家里面只有母亲和他,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这次母亲因为突然晕厥被送到医院,检查以后发现脑袋里面有一个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是依旧需要高额的手术费,王瑾龙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完手术了,家里面本来不是很富裕,这次更是欠了很多债。
对刚刚快要成年的王瑾龙来说,少年的倔强和自尊心带来的痛苦,那种心境和处境是旁人无法揣测的。明明看起来都是穿着各种名牌,却依然会为贫穷所困,可能人越缺少什么就越想要显示什么吧,梁念想着,每次看到王瑾龙像没事人一样,故作强硬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的心里总会浮现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软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