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茂春岁时在即,免不了出门应承造势,一旦考中,也少不了走动送礼。
一千贯对于寻常来说不是小钱,可对于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只怕连人家库房里一只花瓶,一副字画,一册绝本都比不过。
严青栀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所以开口的时候,也是照着言老头肉疼难忍但绝对能拿出来的极限上刀的。
果然,周氏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十一二岁穿着群青色棉袄的小丫头抬着一个木箱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小丫头长的都很白净,那棉袄的料子比言家姐弟当年穿的都好。
言老太太拉着张脸,脏兮兮的跟在两人身后,仿佛自己藏的深,就能不用拿钱出来一样。
严青栀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仰头看了看冒出来的太阳,嘴角似笑非笑,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开始了一样!
言老头心头一跳,视线落在了磨磨蹭蹭的周氏身上。
他知道周氏一定打听了他与严青栀刚才的对话,在院子里筹钱的时候也肯定派人去了县城。
但那与现在的形式没有任何帮助。
严青栀不怕他们拖延时间,可他却怕严青栀上一秒还笑嘻嘻的,下一秒突然一头碰死在他家大门上面。
“你磨蹭什么呢!赶紧的!”
周氏老脸一耷拉,很不高兴的瞥了言老头一眼,但真的动了怒,身体不由瑟缩,下意识快走了两步,一脸肉疼的拿出银票来,言老头接过点了点,神色没有半点异样的交到了严青栀手上。
严青栀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实是按照她说的,都是去年的大赵通宝票,又按照记忆中的鉴别方式鉴别一遍,发现并没有假票和废票,便将之往怀里一揣。
确定银票没有问题,严青栀便站在了那口箱子面前。
箱子不大不小,但从需要两个人抬出来的表现上就能看出这箱子重量不轻。
大赵的通用货币只有铜钱一种,金银虽然也是硬通货,但交易也好,存取也好……都只能按照铜钱来算。
这里的一贯是一千文,用红绳穿着长长的一串。
官方规定的铜钱有三种,一种是平钱,比较小也比较轻,比成年人手指甲也大不了多少,一个就是一钱,一贯就是一千个平钱,是市面上最常见货币的。
另一种叫大钱,也叫圣宝,比平钱大一些,上面带着四个字,分别是年制和圣宝,如果是新宝年制的,铜钱上的字就是新宝圣宝,这种一个可以当五钱,也就是五文,一贯就是二百个大钱。
最后一种就比较特别了,叫做元宝,也是外圆内方的铜钱,不过要比市面上见到的都大些,听说最大的跟盘子一样,上面有制式的镂空雕花,精美非常。
除了精美以外,上面还会雕着“当某元宝”的四个字,当多少钱上面就雕什么字多少,按照制式,可以当百,当千和当万。
也就是说一个铜钱就能当一百,一千或者一万钱……
不过这种元宝是身份的象征,都是每年大赵钱庄开始制钱时的头批,每年每种都只有一千个,大部分会被皇帝赏赐下去,只有小部分会流入民间。
这东西少见,即便流入民间,也大多都被收藏起来,谁家都嫌自家元宝少,很少会有人真的把它当成钱用的!
言老头当然不会给严青栀什么元宝,给她的只是一堆串好的平钱。
平钱一个三五克左右,两万个下来,一百多斤,算是二十贯钱里最重的一种分配方式了,没看两个小丫头抬着都费劲。
严青栀站在箱子面前,箱子是一口看起来很重的木箱子,都快要到她胸口了,上面刷着红色,一时间看不出材质。
上面没有锁,严青栀抬手推开箱子,里面空着大半地方,不知道是还有钱被周氏拿出去了,还是她故意刁难严青栀才给她搬了个大箱子出来。
不过对于严青栀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她神色没有半点改变,毕竟现代的钱见习惯了,初到此地,这里的货币很难带给她兴奋感。
但她这样的表现,却让言老头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对的!
他虽然听到谁谁谁家的谁谁谁,为了屁大点事就自杀等等,会觉得分外不屑。
可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与那样的人为敌,确实是个恐怖的事情,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看重,你还想用什么办法拿捏他们!
严青栀飞快的清点了里面的铜钱,确认无误后,便微笑着看向言老头。
言老头也是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神冰凉。
“这么大的箱子,你怎么带走?”
严青栀笑意更深。
“想来您家中也有人要去县城吧!那不如就捎我一程!”
她说的坦坦荡荡,仿佛不知道那些去县城的人是要抓她和严青竹一样。
也一句话撇清了与言老头的关系,让对方心里更是堵的难受。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当人主动去淘汰一个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不喜欢的人,不爱做的工作时,心里只会轻松!
但反过来,即便是自己不想要的,也不希望自己是被淘汰的一方。
言老头眸色深了深,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有些没底。
明明就只是抓两个孩子而已,为什么会觉得没底呢!?
他按捺下心头突然升起的念头,转身边跟周氏交代了下去。
严青栀早就笃定言老头不会拒绝,就大咧咧的站在那里,看着有人出来把言茂夏抬进去,又看着不少人拎着东西出来收拾起了残局。
言老头在试探严青栀的反应。
可严青栀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甚至还抽空指挥旁边的人把她脚下的污秽也清理干净。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曾经欺负过言青枝的,他们敢怒不敢言,受了气也只能悄悄偷瞄言老头和周氏。
周氏再看言老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严青栀就像是故意报复那些人一般,刻意又不刻意的为难着他们,直到大门被门房颤巍巍的打开,门槛也被抬了起来,她才放过了周围的下人,抬头向着大门方向看去。
两辆马车被人牵出,一辆没有车棚,上面还坐着三个长工,另一辆则看起来豪华很多。
赶车的两个车把式都是双眼通红,泪眼汪汪的样子,脸上还残留着青紫的痕迹,显然刚才也被严青栀招呼过,看着她的目光全是不善!
见没有人说话,严青栀便不客气的指挥起来。
“烦请几位帮我把这箱子抬上车!”
说的是烦请,但神态和动作一点都没有麻烦别人的恭谨,满满都是淡漠。
几人都装作听不见一样没有半点动作,直到言老头轻咳一声,又交代了一句,他们才不情不愿的把箱子抬起,就要抬到那个没有车棚的马车上时,却被严青栀叫停。
“别别别!放那辆车上去!”
一听这话,言家的几个主子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这辆马车可是他们平日里出行坐的,要是往常言青枝坐一坐,他们也就咬牙忍了!
但今天的严青栀……
又是泼粪又是泼血水的,再是注意也不可避免的泼到了自己的身上,眼见着她那不合身的破皮袄上已经沾了不少的污渍,那刺鼻的味道顶风都能闻着!
“老爷……”
周氏当即变了脸,言老头也是面沉如水,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任由箱子被抬到了马车上面。
严青栀没有上车,而是站在马车旁边等候了片刻,一直等到给她办路引的言茂秋跑回来。
言茂秋看见严青栀表情还很难看,径直走到了言老头身边将两张路引交给了言老头。
言老头仔细看过,才一挥手让他交给严青栀。
严青栀半点不惧,接过来上下打量一遍,路引都是制式的,她在前几天打听消息的时候就看到过,辨认并不困难。
她心中明白,路引也好,银票也好,言家造假的可能性都不高,在言老头心中已经把她当死人了,就不会放任妻儿在这上面让她抓住把柄,引她生疑反扑。
收好路引,严青栀反身就往马车上爬,因为身量矮,衣服又硬又大,上马车的姿势极不雅观,引得周围又是一阵白眼和暗骂。
但严青栀才不在意,她就那么大咧咧的爬上去不算,还在里面来回跺脚,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马车里面比较封闭,能坐下三五个人的样子,正当间的地方摆放着她那装了二十贯的箱子,严青栀又在里面闹腾了一阵。
一会儿坐在一边的座椅上颠颠,似乎在试试软度,一会儿又蹦到另一边撩起车窗上挂的棉帘,伸头向外张望拍打,把车把式气的够呛,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见严青栀上车,言老头就把言茂秋喊过来,交代了些事情。
无外乎就是跟住了严青栀,一定要把言青竹找到,找到以后就不要领回来了,钱带回来就行,孩子直接扔在山里,怕言茂秋办事不够用心,还许诺了些好处……
言茂秋细细的听着,不时的点点头,两人声音很小,除了彼此似乎没人听到一般。
马车上的严青栀丝毫不在意,也半点不消停,一会儿蹦一下,一会儿跳起来,烦的马都有点不高兴了,言茂秋才领命而来。
他一脸肃杀都不加以掩饰,大踏步的走到了马车边上,一撩马车上的棉布帘子就要上车……
那大马金刀的样子,不知道把自己带入了什么样的氛围之中。
可惜……
“哕……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