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思源只觉四面八方的笑声包围了他,让他感到颜面尽失。
他们在笑话他。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以前在安化,他穿着缝补了多遍的旧衣去学院,就是这样的。
尽管他把袍子洗得很干净,把背脊挺得笔直,但同学们还是笑话他。
他们在他的背后窃窃私语,“都这样了,还如此用功,难道是要考状元吗?”
后来,他真的考上了状元,他不厌其烦,把捷报给那些嘲笑过的人一个个寄过去,他还分别给他们写信。
“汝等当日,可曾想过蔡某会有今日耶?”
他用这种方法吐尽心中恶气。
……
涌上来的记忆,让蔡思源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余力,他挣开小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着四周群众,颤颤巍巍。
“你们!你们有何资格笑我!蔡某是为了……为了阻退时疫劳心劳力,连着三日……不曾合眼……这才……这才染上时疫。”
泽王负手立于帐篷之前,宽肩长臂,身材挺拔,撑得身上衣特别挺直,虽说是富贵闲王爷,却自带一番凛然气势。
泽王眯了眯他的桃花眼,举重若轻,缓缓地开了口,“如此说来,蔡状元觉得自己有功?”
蔡思源一听是泽王,努力地抬起下巴,使自己显出桀骜之气,“下官自然有功!浔阳爆发时疫之初,经历陈远吉……经承林高翔……望风而逃,下官……下官亲率兵捉之,将二人斩……斩于马下……这才止上下惶恐风气,官府……官府照常运作,没有中断!”
蔡思源说了这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
徐乃昌跪下磕头,替蔡思源说道:“蔡大人为了浔阳城时疫,日夜操劳,派人将染疫之人抓住集中关押在各处寺庙。为了号令杀死染疫者,斩断源头,蔡大人更是连自己的夫人都拉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活埋。这件事,在全浔阳城可是人人皆知啊!”
“呸!”小泗照着徐乃昌的肩膀一脚踢过去,将徐乃昌踹翻在地,“你还好意思说!”
徐乃昌以手抱头,“泽王殿下,小民所说,句句属实,绝对没有一句虚言啊。其实,当时夫人的时疫症状并不太严重,不过是身上起了疹子,有些发痒而已,府治的大夫也说,还不太像时疫,倒像是误吃了过敏之物。”
“哦?”泽王偏了头,往安馥珮手术的帐篷望过去。
隔着帐篷帷幕,可见里头人影晃动,不时可闻器械撞击的轻微声响,一片忙碌。
看不见安馥珮是如何认真地救治伤患,只见陶征山抱剑挺立于帐篷门口,秋风吹得他袍子鼓荡着,像一尊门神。
徐乃昌道,“蔡大人为公忘私,大义灭亲,说夫人既已起疹,就当首先怀疑染疫。再说目下浔阳城时疫横行,只有竖一个榜样,才能号令全浔阳城坑杀染疫者。当时夫人和她的丫鬟抱着蔡大人的大腿哭求了很久,蔡大人都不为所动——”
这真是越分辩越糟糕了,徐乃昌不知泽王看重安馥珮。
蔡思源觉得自己碰到了猪队友。
泽王狭长的黑眉皱了起来,冷哼一声,“这么说,蔡大人对浔阳城时疫最大的贡献,便是坑杀了自己的夫人!”
尽管蔡思源自知自己被泽王所憎,仍顽固地仰头,以尖刻如刀削的下巴对着泽王,竟是大义凛然,高声道:“不错!”
话音辅落,一个鸡蛋从人群后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蔡思源的下巴上。
“噗”!
鸡蛋破了,蛋黄蛋白糊了蔡思源一脸,黏糊糊地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淌在他大红的棉衣上,红色加黄色,特别的耀人眼目。
接着是烂菜叶,朝蔡思源的头上扔过来。
徐乃昌不明所以,“你们这是为何?蔡大人一心为民,当时那丫鬟哭哭啼啼,阻扰蔡大人,蔡大人亲自责打丫鬟,棍子打断了两根,打得她骨头都断了,我们站得老远都听见骨头断裂之声。敢问普天之下,有哪个官能像蔡大人般为民牺牲?”
结果,徐乃昌越说,蔡思源挨的鸡蛋和烂菜叶越多。
泽王道:“据本王所知,药王谷早在两月前,便已宣布研制出时疫药方,蔡大人不知道吗?郑太医得知浔阳时疫,还曾书信与你。”
众人哗然,原来,蔡思源早就知道有药方能治时疫了!
那为什么蔡思源还要行此铁血政策,诛杀所有染疫者啊?
蔡思源此时体力不支,坐在地上,他抹了抹脸上的蛋黄污秽,“知便怎样?——药王谷的药方未经验证,谁知——是真——是假?天下游医骗子假言能治时疫的人——那么多,都是为了——为了谋取钱财!泽王殿——下——你能担保药王谷的药方——能治时疫?下官怎么——怎么听说,救治时疫的——乃是一位姓安的——呵呵,并非药王谷——非药王谷的药方!”
这时候,灾民们已经完全忍不住了。
“草菅人命啊!他早就知道有药方可以医治时疫了!”
“骗子!为官不仁!”
蔡思源怒不可遏的辩驳,“你们——升斗小民!所处地位眼光就只有那么一点——知道个屁!你们知道——药王谷的这个药方,医治一个人所非金钱几何——需要多长时日!你们不知道吧!——你们又知道——浔阳城官员配备几何,赋税——几何,朝中赈银几何?——你们——你们没有资格评判我!”
不过蔡思源的声音都埋没在众人的义愤填膺里面了。
鸡蛋和菜叶,如同暴雨,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埋了蔡思源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