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深山中的一处庭院内,立着一主一仆。
主子模样的女子身着水蓝色纱裙,只梳了一个朴素的发髻,乌黑的长发搭在纤细的肩头,一双美目婉转含泪,大有仙子飞天之势不可留之模样。
我垂眸轻拭眼角,低咳几声,再抬眸时,又含满了泪水。
烦死了,演戏真累,人都要冻成冰雕了。
身后的侍女见主子这副模样,心疼得直叹气,她小心翼翼把一件白色披风披上那纤细的肩头,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这王爷也真是狠心,足足半月都没来看过夫人一眼……”
她不知道的是,她眼中满心忧愁的主子此刻心里想的却是:
这狗男人怎么还不来,难道苦肉计不好使吗?
我不禁在心里骂到。
回眸见身后的小侍女皱着眉头,似是比我还苦恼,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此刻已被冻得瑟瑟发抖,心下不忍,拍了拍她的脑袋。
“你先回去歇息吧。”
小侍女急忙摇头:“这怎么行呢!夫人,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这山中寒气重,你若是染上了风寒……”
还没待她说完,就被我打断。
我故作思考状:“小芸不听话的话,明天的点心可要减半咯。”
名唤小芸的小侍女也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喜甜食的年纪,克扣点心对她来说简直比天塌下来还严重,所以她惊呼一声,毫不犹豫一扭头就跑进了屋里,还不忘回头叮嘱道:
“那夫人早些回屋歇息,当心着凉。”
我噙着笑意,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院门上。
不用看也知道,我一推开这扇门,就会被十几个身穿黑衣的暗卫赶回这院中,他们早已将这个小小的庭院团团围住,即使是一只鸟,也无法轻易飞出去。
这狗男人,到底要困住我到什么时候!?不是说他最吃苦肉计吗?老娘都在这装病三天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下一秒,我就神色苍白,蓦地倒在了地上。
小芸从屋内惊呼着跑出,想扶我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只得急得大哭。
“来人啊!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那夜山路通明,我被拥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男人身上带着山间赶路时染上的寒气,清冽的苍木香下隐隐约约有血气萦绕鼻尖。
我悄悄皱起了眉头。
他……受伤了?
耳边传来侍卫担心的声音:“王爷,你……”
“闭嘴。”他开口,平淡的语气却听得人心下一颤,他垂首去看怀中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的女子,恨恨地咬紧了牙。
“凌妍季,我劝你别给我耍花招。”
我要是不这样你会来吗?
我在心里不屑的冷哼一声,悄悄睁眼去看他顺着脸颊滑下的汗珠,瞧见他眼中愤怒又焦急的神色时,不禁弯了弯嘴角。
却不曾想我的小动作被男人尽收眼底。他没有拆穿我,脚下步伐却慢了许多,眼中焦急神色淡去,他低声,语气却仍旧似冰。
“凌妍季,我劝你别打什么小心思,你是跑不掉的。”
我知道自己装晕的小把戏被看穿了,干脆把脸靠着他温热的胸膛,欣赏着山路上为我点起的无数根火把,抿起了嘴角。
刘大王爷,这可说不定。
只要你把我从这山中放出来了,我就一定有机会逃出去。
第二日,刘原挽连夜带病妻下山医治,火把几乎照亮了整座山的事情在民间传开了,人们津津乐道,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彼时我正趁小芸不注意悄悄把药倒进了院里的盆栽,突然听见墙外有小侍女议论着走过,本就做贼心虚的我一晃神,药碗便“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是呀,之前那群小厮还说咱们王爷不喜欢夫人了,这样看来,倒是喜欢得紧。”
小侍女的声音走远了,还未待我反应过来,小芸便从屋内慌慌张张跑出来,着急地围着我查看了几圈。
“小芸,我没事。”我安抚地拍拍她,又佯装遗憾地指了指碎了一地的瓷碗,“就是这药,恐怕喝不得了……”
没想到小芸“害”了一声,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神情:“无妨,小芸再去给夫人煲一副就好了。”
“……”
我只得无语地摆摆手:“那你去吧。”
“好嘞,夫人,我这就去。”
听着小芸一口一个夫人听着心里头怪怪的,我忍不住喊住她。
“以后叫小姐知道吗,叫夫人好像显得我多老似的。”
闻言,小芸瞪大了眼睛,她惊呼道:“夫……小姐,你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小芸又围着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圈,喜笑颜开,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蹦蹦跳跳去了厨房,似是高兴得不行。
我站在原地,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功夫深究,因为对此时的我来说,逃出这座府邸才是当务之急。
三个月前,我的灵魂寄居在了这具身体里,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潮湿的山洞里,外面雷电齐鸣,下着倾盆大雨。我身子虚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一涌而入,确认我还活着后将我抬上了马车。
我躺在马车里,被一群侍女打扮的女子围着更衣和处理身上擦破的伤口,大大小小,痛得我龇牙咧嘴,再加上马车在山中行驶,颠簸的山路让我浑身似要散架一般难受。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恭敬的“王爷”,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有雨丝飘到脸上,我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抬头看去。
电闪雷鸣,刺眼的白光把男人冷峻的脸庞照亮,我才得以看见他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神色松动,眼中似涌入了一阵慌乱,但还没待我看仔细,帘子被放下,我只能看着窗外他的影子倒映在帘子上,欲远又近。
我现在的身份是王爷府的女主人,当朝王爷刘原挽的结发妻子。世人皆认为刘大王爷对他的结发妻子尤为珍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我不逃出去,就只有死命一条。
立在围墙的阴影下,我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他想要我的命。
“小姐,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
我坐在窗前,任由小芸把我的长发挽起,梳成发髻,又在首饰盒里挑着合适的发簪。
我漫不经心地应一声,仔细观察着铜镜里的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铜镜里的女子皮肤白皙,细眉,生了一双喜人的杏仁眼,刚上了胭脂,显得面色红润,十七八岁的模样,却早早嫁为人妇,梳起了发髻。
在21世纪,这个年纪也才高中毕业吧。
我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应该也才入学医学院吧……
奇怪的是,我在21世纪的所有经历,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这些画面中自己的脸,我如何回忆都看不清。
我心下疑惑,想着莫不是自己那一跳湖,淹坏了脑子,却听见小芸在耳边絮絮叨叨,无意间捕捉到“生辰”“出席”这两个词,蓦地回神,急忙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小芸有些无奈,把一只镶着青玉的发簪轻轻别进我的发髻。
“奴婢方才说,今年同往年不同,正好赶上丞相的生辰,他在京城大办宴席,可是邀请了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和各府家眷一同出席呢。到时女眷们肯定争相打扮,咱小姐生的这么好看,可不能被她们比下去了。”
发簪微凉,触到头皮时,我心头一动。
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就有机会跑路啦?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喜,顺手便拈起一支喜红发簪往发髻随意一别,对着铜镜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往屋外走去。
小芸被我这突然的举动一惊,又抬眼看见我头上极不和谐的搭配后,急忙跟上,连连喊道:“小姐,小姐,快把发簪取下来。”
我不以为然地大着步子,喜笑颜开,完全不理会小芸的叫唤,自顾自感叹着:“今天的天气真是顶呱呱!”
“小姐,顶呱呱是什么意思?”
“顶呱呱?就是好得呱呱叫的意思。”
我蹲在花开正盛的桃花树下物色着刚落下的花瓣,不仅指使着小芸去捡,自己也捡得不亦乐乎,满满当当抱了一兜子,不小心一个跌咧摔进了花丛中,也不恼,爬起来“咯咯咯”的笑。
主仆俩一心全扑在花里,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立着一玄衣男子。
身旁的侍卫看看他又看看我,犹豫半响,低声开口:
“王爷……这……”
刘原挽微微回首摇头,示意他不要讲话,而后继续看着不远处那抹活泼的身影,笑意染上眉眼,却是欣慰为多。
花瓣纷飞,他透着满目的嫣粉,征征地望着女子盛满笑意的双眸,心下翻腾,竟红了眼眶。
身旁的杨一见看着他半晌,默默地转身遣散了身后捧着衣裙的侍从,并下令让他们晚些再给王妃送去。
待侍从走远,他又回头看着男子玄色的背影,叹了口气。
寅时,我眼巴巴地端坐于桌前,看一眼满桌的佳肴,又看一眼身侧站着的小芸,第五十遍问道:“我可以吃了吗?”
同之前的四十九遍一般,小芸笑着摇了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趴下去,转头看着门外愈加昏暗的天色,嘀咕着:“到底要等谁嘛,我肚子都要饿烂了。”
“小姐……”
还未待小芸说完,一抹玄色的身影便缓缓走进了眼帘。男子逆着光于玄关处停下,剑眉星目,但一双眸子沉沉,让我不禁心下打颤。
他怎么来了?
等等!我心下一凛,猛地起身。
要等的人……不会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