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庙

我扶着小芸走到半路，就被刘原挽身边那个不爱说话的侍卫拦下。

“求你了王妃，今日若不让小人把小芸姑娘扶回去的话，王爷是不会给小人好果子吃的。”

我从来没听过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看着他苦着脸的样子，心下一软，只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把虚弱的小芸交给了他，并嘱咐他女孩子的身子娇弱，让他小心一点。

杨一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只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刘原挽正向我走来。

男子一身玄衣，身形修长，剑眉星目，是何等的赏心悦目，我此时却一眼也不想多看。

方才男人冷漠的模样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心下发堵，转身加快了脚步。

坏男人，还有脸来找我。

我大着步子，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他似察觉到我的抗拒，没有追上来，只是脚步声在身后时远时近，他也没有选择离开。

我不想搭理他，只闷着头走路，脚下的路没了分寸，竟不知不觉走进了府后的林中。

这是府中的禁地，没有人敢靠近，夜里常有毒蛇出没，一个不小心便会丧命。

我一愣，下意识欲停下脚步，但一想到刘原挽还跟在身后看着，便硬着头皮欲往前走。

“有蛇。”

男人声音响起的那一秒，便击碎了我所有伪装。我尖叫着转身，毫不犹豫跑进了男人的怀里，被苍木香包围的那一秒，我清楚地听到一声轻笑。

玩儿我？

我气极，一把推开他，正欲转身走开时，又被他轻拽着手腕拉回。

“别闹了。”

听着他无奈的声音，我心软了一刹。我将这心软判定为属于原主这具身体的心理活动，欲无情地推开他，却认命般妥协站定。

可能连我自己也没意识到，无论是否是原主这具身体的本能原因，遇到危险时，我第一反应便是奔向那个苍木香的怀抱。

仿佛只有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荒唐。

我挣脱开他的手，叉腰瞪着他。

刘原挽似不习惯我如此直勾勾的眼神，下意识避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

“阿妍你不要生气，我已经命杨一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给小芸医治了。”

谁生气啦？

我继续怒视着他，看着他思考半晌，垂眸又抬眸几回，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真是顶呱呱。”

啥玩意儿？

“我说，阿妍今日，真是顶呱呱。”

我没忍住，“咯咯咯”笑了出来。

他见我如此反应，才默默松了一口气，伸手替我轻拭去方才残留的泪痕，牵着我往回走。

“时辰到了，我带你去看灯会。”

男人的手温暖宽大，我低头看着自己被他轻握在掌中而显得格外纤细白皙的手腕，心里翻腾着异样的感觉。

如吃了蜜糖一般，扑通扑通。

我抿唇，心想若是凌妍季，也不会挣脱的吧。

对不起，我在心里轻轻说道，但下一秒又自嘲地笑了。

也不知道是对不起谁。

上元节的灯会是历年来的传统，各家的适龄小姐和公子都会在这天于湖中放花灯，一为祈福，二为求良缘，如若遇到心悦之人，便会互相交换信物，以续后缘。

街上户户点红灯，无处不热闹，处处皆明光，小贩们的吆喝声夹杂着游人的嬉笑声此起彼伏，灯烧陆海，人踏春阳。真所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但我挂念着小芸，没有心情去逛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随意挑挑拣拣着，始终笑不出来。

刘原挽一身玄衣，长身玉立，依旧是淡淡的神情，不知是否衬着红灯，今夜的眉眼温和许多，引来不少妙龄女子侧目。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双目对视之时，身旁有老妇拿着糖葫芦叫卖着走过，他神色一顿，犹豫着问我。

“……想吃吗？”

他惴惴不安的神色落进我眼中，似是很怕我拒绝，我心下一软，却毅然摇头说：

“不想。”

只是一瞬，我便看见他的眸子暗了下去，他似很失望，垂着脑袋跟在我后面，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莫名其妙的，我想到什么，不禁偷偷回眸看他，难道原主生前喜欢吃？

哦，我一翻白眼，关我屁事。

想罢，我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故意加快步子想甩掉他，却忘了他堂堂八尺男儿，腿看着比我的命还长，光靠走路甩开他，简直是在搞笑。

刘原挽不知我为何突然发火，只得默默跟在我后面，我用余光瞥见他好几次欲伸手拉住我的手，却悻悻放下。

这个木头。

“阿妍，我……”

不知是哪个江湖人士正在表演奇能异术，人群爆发出一阵喧闹，有稀碎的火星在空中飞舞，我被人群推搡着不知走了多远，再回头时，人来人往，早已寻不见刘原挽的身影。

我攥着衣角，立在原地，回首望着喧闹的人群，半晌，转身离开。

对不住了刘原挽，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能离开你的身边。

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放慢了步伐。

心里酸涩不是滋味，我叹口气，决定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小巷狭隘，只允许一人行走，我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亮，竟豁然开朗。

小巷里竟藏了一座破败不堪的破庙，我心里嘀咕着这啥玩意儿啊，正欲转身往回走时，破庙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庙里面……有人！

我脚步一顿，曾经作为一名医生的本能让我毫不犹豫地冲进寺庙，但还未等我走上几步，一位男子便从庙内走出。

我打量着他，警惕地退后了几步。

男子身着墨蓝色衣袍，袖口金丝细绣，雍容华贵的装扮与这破庙形成鲜明对比，立于庙门口时显得格格不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神色倨傲，视人如蝼蚁，但这倨傲中，却染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让我很不舒服。

所以我一仰首，用鼻子望着他。

“姑娘为何在此？”

男子开口时微微颔首，因为第一印象不好，他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只是浮于表面的谦逊。

我冷哼一声，本想说“关你屁事”，但转念一想，这里不是王府，又不清楚对方身份，而且这人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我还是低调一点好。

于是我思量片刻，反问道：“公子又为何在此？”

男子轻笑：“不瞒姑娘，今日是本……小生一位长辈的生辰，我生性不喜热闹，遂只身出来寻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哦，谁信啊。

我一挑眉，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不瞒公子，我也生性不喜热闹，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安静的地儿……”我一顿，“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虽不喜热闹，但对各种声响特别敏感，就如方才，突闻庙里传出一声尖叫，可把小女子给吓坏了呢。”

说罢，我观察着男子的反应，欲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一丝端倪。但他神色如常，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姑娘莫不是听错了，方才我于庙里静坐，却被一只耗子扰了清净，”他笑着用眼神询问我，“莫非是我捉着耗子时姑娘正好路过？”

我半信半疑地望向庙内，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这才注意到男子手中提着的一只死耗子，莫非真如他所说，只是一只耗子发出的声音？

他上下打量着我，这目光让我很不自在，我抿了抿唇，转身正欲离开时，却看见身后的小巷走出了一抹慌张的身影。

刘原挽捏着一只糖葫芦，看见我的那一刻，沉重的神色明显减轻了几分，他目光隐忍，却不是怒气，反而像……害怕？

我下意识转身欲逃，却意料之中地被他揪着衣领给提了回来。

坏了。

我泄气地回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放在我身上，而是眯着眼，目不斜视地看着庙门口的男子。

老朋友啊？

我自认倒霉，心想好不容易逃跑一次，却被两兄弟联合包抄。

“刘原挽，你放开我，揪着我头发啦。”

我嗔怪地瘪瘪嘴，本以为他不会搭理我，没想到脖子一轻，他似真怕弄疼我，随即便松开了手。

虽松开了衣领，我的手腕却被他攥在了手中，他微微松着手心，低声在我耳边威胁着：

“凌妍季，你不许再乱跑了。”

一点也不吓人。

我不屑地看他一眼，他随即补了一句：

“你答应我的。”

哦。

我开口，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人大笑着打断。我不爽地转头看向庙门口的男子，看着他一甩衣袖，背着手走近了不少。

身旁的刘原挽沉默半晌，微微颔首。

“太子。”

太子！？

眼前这人，是太子！？

我一时失语，愣愣地看着他，男子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我目瞪口呆的神情上，他眯起眼眸，眼里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却是笑着的：“令王妃……失忆了？”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我便被刘原挽挡在了身后。

只听见他淡淡的回道：“内人之事，就不劳太子费心了。”

我抬眼，看着他的侧脸。

不知为何，从他看见太子的那一刻起，整个人有些反常。我总觉得他在警惕着什么，即使他神色如常，掩饰得很好。

“刘原挽，”我轻声喊他，“我饿了。”

刘原挽偏头看了我一眼，低垂着眉眼，我心里一软，又听见他低声回道：“知道了。”

“内人许久未出府，今日不免逾越了些，若是扰了您的兴致，还望太子海涵，”他颔首，“若是没有什么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便拉着我离开。

我被他拉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发现他仍立于庙门，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带着一丝摸不透的笑意。

他松手，耗子的尸体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走出小巷，又回到了那条热闹的街道，街上的游人欢笑不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我站在刘原挽身边，偷偷地瞄他一眼。

情况貌似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