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着墨蓝色衣袍,身形高大,灯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几乎在一瞬间确定。
他就是今夜破庙里的那个男子。
眼前又浮现出那只被他拈在手中的死耗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太子,怎么哪哪都有他?
我突然忆起上元节时那座破庙里的尖叫和刘原挽对他暗暗的忌惮,思量片刻,断定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我把帘子掀大了些,探出脑袋确定四下无人后,轻手轻脚下了车。
从门口那两盏灯笼下走过时,我顺势抬头,透过灯笼暗红的灯光,看见只有一间屋子点了灯。
可是
我前脚踏进客栈,后脚便愣在了原地。
这客栈的每个角落居然都坐满了人。
他们大多为男子,对坐在桌前,烛火摇曳,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在我踏进店门的这一刻,无数双眼睛从角落里齐齐抬起,目光直直向我投来。
方才坐在外边的马车上,我看不清店内的情况,本以为这郊外的小客栈并不会有多少客人光顾,却没想到座无虚席。
不对!
我忽想起什么,忙后退几步,欲转身离开时,门却被小二抢先一步关上。
“这位小姐,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小二笑吟吟的声音身后响起,我却心下一颤,不寒而栗。
方才进店之前,我分明只看见一间客房点了灯,可是为何,这儿又坐满了人?况且我在外头待的时间不短,为何客栈内静悄悄,始终未闻一声喧哗?
这一切太反常了。
我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一眼店里的陈设,发现除了身后的大门,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冲小二一笑。
“小女子夜间赶路迷了方向,误闯贵栈,还望小哥大人有大量,放小女子继续赶路。”
说着,我悄悄观察着他的神情,发觉他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心下一凉。
完蛋,看来这个小二,真的是个不简单的小二。
我强装淡定,含着笑道:“小哥方才是没听清吗?”
他不言,仍是笑吟吟看着我,仿佛我的回答并不让他满意。
我没了耐心,重声道:“老娘说开门!”
说着,我心下一急,便想趁他不注意,越过他强行把门拉开。
还未待我走上几步,眼前白光一闪,我的脖颈便被人抵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小二在我身后轻笑,我的心在那一刻如坠冰窖。
完犊子了,今天得交代在这了。
“她是我叫来的。”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声音从楼上传来,小二动作一顿,下一秒,匕首便从我的脖颈间移开。
我捡回了一条命,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堪堪站稳后抬头望去,意料之中的,再一次瞥见了那身墨蓝色的衣袍。
掌着一盏油灯,微垂眼眸,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灯影摇了摇,他忽地眯起眼眸,勾唇一笑。
“上来吧。”
小二泯下神色,侧身让我。
我方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腿脚发软,所以走得尤其艰难,从那些男子的面前经过时,我才蓦地意识到——
他们刚刚,竟无一人,出一声。
他们就如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安静地没入黑暗中。
而那身手敏捷,难以捉摸的店小二,却对眼前这位同样捉摸不透的太子唯命是从。
我握了握潮湿的手心,在心里轻叹。
刚入狼窝,又入虎口。
我跟在太子身后,穿过走廊,直直走向最角落的那间客房。
他掌着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好像断定我逃不走,也不敢逃走。
事实的确如此,比起楼下的狼窝,或许眼前这个虎口更安全。
我抿了抿唇,突然反应过来,他的那间客房,正是那间,唯一点上灯的客房。
那刘原挽他们呢?
他们不会已经在楼下的狼窝团灭了吧。
我心下一沉,又蓦地想起今晚那支箭,和那张被刘原挽藏起来的纸条。
我看着眼前男子的身影,心事重重。
他方才说,我是他叫来的,但我与他素不相识,只是那日在破庙匆匆一面罢了。若他是想以此保我,以他的身份,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
因此
我心下一动。
他说的是真话,那张纸条,就是他派人留下的,为的就是引我到此处。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张纸条落在了刘原挽的手里,而我误打误撞,正好赴了约。
“本太子不是命人将暗语写在纸上,交与你了吗,为何王妃还会险些丧命于那店小二之手?”
灯火摇曳,周烨敬的脸忽明忽暗,似在试探又更似庆幸。
“若不是本王及时赶到,这刘大王爷的爱妻,恐怕是不保了。”
他这番话,验证了我的猜想。
刘原挽他们看过纸条,自然是不会被识破身份。
我心下一轻。
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你就不好奇,本太子今日约你相见,是所为何事?”
我心事重重,垂眸一言未发。
下巴忽被人捏着,稍稍用力,我便被迫抬起头,同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眸对视。
“凌妍季!你还要跟本太子装傻到什么时候?你当真不记得本太子?”
我的下巴生疼,但仍一言未发,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因气急而发红的眼眶。
片刻后,他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敛去神色,然后缓缓收回了手。
我却突然唤了一声:
“周烨敬。”
声音淡淡的,他动作一顿,惊愕地抬眼看我,但我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他的神色一闪,蓦地暗了几分。
我心下了然。
这就是他想听到的。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晓他何名何姓。
心下突然一阵翻腾,我捂着胸口,突觉呼吸困难,脑海中闪过无数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细细碎碎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如目睹小芸被欺负的那一回一般,我此刻头疼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陈旧的灯笼,那两盏陈旧的灯笼
相似的画面重叠的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间消失,我抬起眼,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周烨敬。
我分不清,现在的我,到底是凌嫣还是凌妍季。
若我是凌嫣,为何会在那一刻,以凌妍季的口吻唤出周烨敬的名字;若我是凌妍季,又为何会有着凌嫣那些关于现代的记忆。
原来所谓庄周梦蝶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着这只是一场荒谬的梦。
“没有本太子的允许,你不许离开。”
方才我意识混沌之时,迷迷糊糊有人来扶我,我却用尽力气,执拗将他推开。
我抬眼,看着周烨敬拂袖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当朝太子,与原主必有一段不简单的过往。
只可惜,你们爱慕的凌妍季早就死了。
我捏着潮湿的掌心,嘲讽地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他,笑他们,还是在笑自己。
如果可以,我比谁都希望自己是真正的凌妍季。
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些许细细的声响,我一愣,忙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有人在哭!
隐隐约约辨出是有女子在轻轻抽泣,我站在原地,内心挣扎半晌,还是决定冒险去一寻。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现门外竟空无一人。
看来这个周烨敬,对他的店小二很放心啊,断定我逃不走。
没有人守着,反正正中我下怀。
我掌着周烨敬留下的那盏灯,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本想一间一间寻过去,却没想到还未走几步,耳边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我下意识地转头,却在一片漆黑中,对上了一双眼睛。
“啊!”
油灯滚落,我捂着嘴跌坐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看见那双眼睛眨了眨,竟落下了一颗晶莹的眼泪。
“你是谁?”
直到传来女子轻轻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这正是另一间客房。
而露出那双眼睛的地方,是墙上被人凿出来的一条不起眼的缝隙。
“我不知他们为何要抓我。”
我忙问道:“那这里就只有你一人吗?”
“我只知道刚开始这里每一间屋子都关着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子,他们每天都会带走一个,现在这里”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只剩下我了。”
难怪这里处处充满了古怪,原来那些客房根本就不是给人住的,而是用来关人的!
我不寒而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女子沉默片刻,艰难道:
“青楼。”
原来如此,这里根本就不是客栈,这是一条为达官贵人物色新玩物的交易链!
若眼前这名女子不能及时离开,那么每天被带走的,就很有可能是她。
我想着,起身试着拉了拉这间屋子的锁,发现无计可施。
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怕楼下的人察觉,只得贴着缝隙轻声问她:“那你有什么让我们俩逃出去的好法子吗?“
“没有。”
我心一凉,下一秒又听见她犹豫道:“但是有一个人说,他会救我出去的。“
“谁?“
“我不知。“
我叹了口气,干脆靠着屋门坐在了地上,看着掌中摇曳的灯火,泪水模糊了视线。
当初若是听刘原挽的,安生待在府里,又怎会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对啊,刘原挽呢?
我忙问道:“在我之前,你可还曾见到过其他人?”
“未曾。“
她答道。
“不过“
“嘘。”
我忽将灯火熄灭,示意她噤声。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