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挽神情紧绷,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至少,是对我。
我乖乖捏着糖葫芦,不敢再造次。
任由他牵着穿过人群,经过我们被人群挤散之处,他下意识握紧了我的手腕。有小贩看见我们,一脸欣慰地笑着问他:
“公子,找着你的夫人了?”
我这才知道,方才他寻不到我时,把沿路的小贩和游人问了个遍,才勉强得知我走进了那条小巷。
若是他们知道眼前这失魂落魄的男子是他们大名鼎鼎的刘大王爷,不得笑话他一百年。
我心想着,想笑,瞅了一眼他黑沉沉的脸色,又憋住了。
刘原挽拉着我走到了一座游人稀少的小桥上才停下,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我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被桥下漂流的花灯吸引了目光,趴在桥上惊叹。
他的手虚虚护住我的腰,似是怕我翻下桥去。
我咬着糖葫芦,偷偷去瞄他,发觉他的目光从未从我身上离开时,心里忽觉愧疚。
或许,他的确是爱原主的,那日我受着重伤,神志不清,看错了也极有可能。
心下一轻,我小心翼翼地把糖葫芦递至他的唇边,眨眨眼,细声问道:“你吃不吃呀。”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便被拉入了一个苍木香的怀抱。
我心下一滞,糖葫芦“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小桥下流水潺潺,我有一瞬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余如雷心跳,我恍恍惚惚,甚至辨不出来,是他的,还是我的。
男子低声呜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威风的刘大王爷又变成了那个面对心上人时,惴惴不安的寻常男子。
我从未深刻地感受到,他是多么害怕失去我。
我突然很嫉妒凌妍季,也有那么一刻在心里默默许愿,若我就是凌妍季就好了。那我便可以接受眼前这个男人的情意,而不是以一个寄居者的身份,享受着本不属于我的幸福。
我是糊涂了吧,竟有那么一刻,我想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不行,还有正事要做。
我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那个太子有问题。”
他一顿,缓缓放开了我。
“我听见那个破庙里面有尖叫声,他说是他捉到的那只耗子发出来的,”我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但我不傻,人和耗子的声音,我还是辨得清的。”
“我知晓。我寻到你之时,便察觉到了异样。”
没想到刘原挽丝毫不惊讶,他替我把滑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轻声劝我。
“此事你就别费心了,我回府便派杨一暗中去查,”
他一顿,“但若是太子想做的事情,即使我们知晓,也无法阻拦。”
我看着他,没再追问。我深知这个时代的权力失衡,凤子龙孙,何等尊贵,即使是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趴在了桥上。
但愿,那真的只是一只耗子。
“阿妍,我不知你为何失忆,但我绝不允许再失去你一次,”耳边的声音一顿,“府中的侧妃是当朝丞相之女,当年我将她迎娶进府,是无奈之举。”
“今日我不允你动她,是怕她日后伺机加害于你。”
我偏头看他。
“那今日……是你岳父的生辰咯?”
他一顿,没有否认。
我喜笑颜开,捧起他的脸,狠狠在脸颊亲了一口。
今日是丞相生辰,在京城大办宴席,请了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出席,为的就是拉拢人心、大摆威风。而刘原挽作为他的女婿,却只派了亲卫送上诞礼,并未出席,连面,都未露上一面。
这更加说明了,这门婚事,只是政治的一颗棋子罢了,名存实亡。
我看那高高在上的侧王妃还能嘚瑟个什么劲儿,下回再敢来惹老娘,高低给她薅秃。
我亲了刘原挽一口,却丝毫没有负责的意思,开开心心背着手去看花灯了。
只余他立于原地,看着我的背影,脸红到了耳根。
“大夫,小芸怎么样?”
回到王府时,正巧遇上大夫离府,我连忙上去询问小芸的伤势。
大夫作揖道:“回王妃,小芸姑娘的伤势不轻,需养些时日,”他一顿,看了一眼刘原挽,犹豫道:“对方下了死手,伤处多于胸脯和腰间处,若不是王妃及时赶到,小芸姑娘恐怕……”
闻言,我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内。
小芸卧在铺上,痛苦地闭着眼睛,面色苍白,整个人只有小小的一团,看得我眼泪直流。
小芸于我,是半个亲妹妹。我那些奄奄一息的时日,便是她从早到晚守在我身边,这些伤,于她身,更于我心。
衣角被人轻轻拉了拉,我抬眼,看见小芸不知何时醒了。
“小姐,不要伤心,小芸没事儿。”
小芸,我又不瞎。
我一顿,嚎得更伤心了。
小芸:“……”
蓦地,我想起来白日里,我目睹小芸被按在地上后,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细碎的记忆。
那些画面一闪而过,我却清楚地看见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和她脸上的泪痕。她的唇一张一合,似在喊着些什么,但我头疼欲裂,什么也听不见。
我不禁心悸,心下猜测,这多半是原主的记忆苏醒了。
于是我试探地问道:“小芸……你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
小芸一怔,垂眸半晌,再抬眼时早已红了眼眶。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泪光闪动,然而她说:
“没有。”
这让我不禁怀疑她在撒谎。
我欲追问,却见她似累极,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我不忍打扰她,只得把满腔疑问咽下了肚子,心想着小女孩心思浅,日后再问,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但我不知道的是,这是不过豆蔻之年的小芸心中,最痛也是最沉重的秘密。
我怀着心事,也未注意到刘原挽沉默地立于玄关处,望着我的背影,眸子沉沉。
这世上的人,好像各有秘密。
深夜,我心里总觉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上外衣,决定出去走走。
月光如水,细细凉凉。我紧了紧外衣,正欲走出院门时,房檐上突有细微的响动,我停下脚步,抬眼的那一刻,有一支长箭划破长空,钉在了我身旁的房柱上。
我立于原地,浑身发凉。若这支箭再偏离一寸,射中的,便是我的心脏。
我唤来侍女,命他们去找刘原挽,自己连忙赶去了小芸的偏房。她如今身受重伤,行动不便,若是有歹徒闯入,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小芸没事,她安静地卧于铺上,面色好了许多。
我轻轻扣上房门,刚一转身,便被拥入了一个苍木香的怀抱。
刘原挽喘着粗气,将我看了又看,神色慌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这才发觉自己身子颤抖得厉害,他一来,我似找到了依靠,身子一软,险些塌下去。
他明显是急匆匆赶来的,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上。杨一拿着外衣赶到时,撞见我们这副模样,神色一滞,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不禁轻笑,伸手指了指神色尴尬的杨一。
“我没事,你先去把外衣披上。”
他点头,转身欲走,脚步顿了顿,又回来拉起我的手,似不放心我自己一人待在原地。
杨一看着他把外衣披上后,才从衣侧拿出一张叠着的纸条,递了过来。
“属下方才去王妃院内检查过了,贼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余这箭上的一张纸条。”
我把脑袋凑过去,还未待我看清,就被刘原挽收至手心。
他拍了拍我的头,避开我疑惑的眼神,把身上的外衣披上我的肩头,而后唤来了侍女,命她们送我回去。
“阿妍,今夜让你受惊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啥玩意儿。
即使他伪装得再平静,在我看来,也是一张藏不住事儿的脸。
这纸条,肯定不简单。
我佯装乖巧点点头,一副受了惊的模样,步子发虚地任由侍女搀扶着往内院走去。
我偷偷回头,果然看见他立于原地展开纸条,面色凝重,身旁的杨一得了命令,快着步子往后院走去。
那是马厩的方向。
我眉心一跳。
他们要……出府?
回院后,我佯装歇下了,把侍女遣散后,急忙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至玄关处,小心翼翼推开了屋门。
出乎意外的是,院里,竟不见一人。
我以为刘原挽会派人守着我,没想到他对我如此放心。
难道,我得意一笑,姐的演技又进步了?
事不宜迟,我加快步子,往府外赶去。
我要赶上刘原挽出发之前,躲上他们的马车。
果不其然,府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奇怪的是,连个马夫都没有。
我轻手轻脚爬上马车,掀开帘子,心一凉。
这马车里居然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身后传来声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掀开帘子坐了进去,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心里存着侥幸,想借着夜色遮蔽自己的身影。
来人果然是刘原挽和杨一主仆俩,奇怪的是,刘原挽上车时欲伸手掀开帘子时,动作一顿,竟转身坐在了帘子外。
杨一没有多问,驾着马车,一行人晃晃悠悠不知行至何处。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望着帘子上刘原挽的身影发呆。
他为什么不进来?难道被他发现了?
不可能,我在心里否认,大抵是他不喜欢坐这马车吧。
我小心翼翼慢慢靠近帘子,欲通过帘子旁的缝隙偷偷瞧一眼他。我刚刚将眼睛靠近缝隙,他便好似有感应一般,微微偏过了脸。
夜色沉沉,马车上打了一盏灯。他的眉眼没在光影里,我有那一瞬竟看不真切。
他好似知晓我躲在马车里,但他没有回头,又好似不知晓。
我呆呆地望了他许久,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我没有防备,差点滑了出去。待我慌忙抓紧后,再一抬眼,马车外早已没有人了。
只是那盏灯还亮着,让我不至于害怕。
我不知这是何地,不敢轻举妄动,偷偷掀开帘子,发现这是一个城郊外的小客栈。
这驿站定是有些年头了,招牌上的店名早已模糊,店门口挂着两盏忽明忽暗的灯,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有一小二正靠在前台上昏昏欲睡。
他们来这做什么?
我心下疑惑,正欲放下帘子时,突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踏进客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