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哪怕胖老板把吴铭当成本地人没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但他还是清楚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渴望自己的梦想能得到认可，渴望自己和自己想做的事情所创造出的价值能够被承认，渴望通过实现梦想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找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这个问题不止是仅仅在胖老板身上存在，而是整个许愿世界的一种普遍现象。

许愿网络所构筑出了一个看上去完美的世界，资源和物质可以凭空生成，每个人再也不会因为资源和物质的限制引起争端，抛开自杀因素和卷入灾厄母体引发的灾难以外，每个人都享受着近乎无限的自然寿命，人的一切要求和愿望，基本可以通过向许愿网络许愿来完成。

可它无法满足人们精神上的渴求，无法满足人们希望被人认同的愿望。

虽然有许愿网络存在，人人都有去追逐、实现理想和梦想的权力和能力，不用再像旧时代那样被困于现实和天赋的限制，甚至很多梦想都可以通过一个简单的许愿来完成的时候，人们反而变得更加彷徨了。

人们所希望的究竟是实现梦想和理想，还是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和需要？

吴铭觉得可能是后者。

莫里被这种事情困扰过，被他所消化的那个记忆的主人也曾为这种事情绝望过，甚至就连莫里的爷爷——那个在文森特的重现影像中绝望地向许愿网络许愿自杀，永远不想再醒来的老人，也同样是因为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才选择了自我了断。

与胖老板的一番交谈让吴铭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抑，以至于后来他带着伊丽莎白和齐格非向胖老板道过谢，离开服装店后，也久久无法平静。

胖老板在得到伊丽莎白兴奋地递来炸串表示认可，还有齐格非对假面头盔设计的高度肯定后，所逐渐展露出的错愕、惊喜然后喜极而泣，最后状若癫狂地大笑大跳的样子，哪怕在回到高塔上之后吴铭仍旧历历在目。

而看到胖老板因为他人认可而欣喜若狂的样子，吴铭更是感觉自己如鲠在喉，有股闷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在礼貌地向文森特道过谢，并且送走这个突然收到开拓者议会紧急召唤的讨逆卫队队长后，吴铭就用物质转换模块把塔顶的砖给捏成了一套桌椅，然后面对着夕阳的方向思考起人生。

“唔姆唔姆……大哥今天是不是有点心事啊……”同样坐在圆桌旁的伊丽莎白见吴铭似乎没有听见，一边用力掰着手里的开心果，一边转头看向旁边的齐格非，小声嘀咕道：“飞哥，你注意到大哥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吗？”

齐格非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今天新入手的头盔假面，听到伊丽莎白的问话后她抬头仔细思考了两秒，然后面色古怪地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我都十几年没跟人好好打过交道了，你觉得我能注意到这种事情吗？”

“噢——”伊丽莎白有些不满地拉长了尾音，然后马上她又提出了新的猜想：“诶！飞哥，你说大哥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光顾着吃去了，没给他留点吃的所以生气了啊……”

“我觉得他应该没那么小气，再说会因为没吃到美食而心情不好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诶……那大哥怎么了啊……”

吴铭听着背后这俩姑娘在旁边嘀嘀咕咕，逐渐发散开的思绪也被她们的闲聊给拉回。

“莫里。”吴铭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笃笃”声，在莫里听到呼唤茫然地抬起头后，他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我今天去了一趟附近的城市，看到了一些东西……”

莫里撇了撇嘴，猜到了他看到了些什么：“那我觉得你可能并没有看到什么……好东西。”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许愿网络能够实现一切愿望，但城市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死气沉沉，毫无活力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吴铭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适合描述的词语，良久之后他才接下去说道：“活尸……嗯，活着的尸体。”

不止是这个城市，隐形探机中传回来的其他城市影像里，吴铭也看到了千篇一律的类似画面，每个人都表情漠然，看上去死气沉沉、毫无活力宛如活尸的样子。

太阳此时已经渐渐坠入地平线，天空只剩下被残阳余晖所染红的似血晚霞，伊丽莎白和齐格非也停止了窃窃私语，好奇地看向两人，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

“正是因为许愿网络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所以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也许是异界之旅增长了见识，也可能是在之前的哲人思考中获得了不少感悟，莫里（自认为）表情淡然地侃侃而谈，“我们这个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已经被消弭了，所有人现在都享受着近乎无所不能的力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吴铭淡淡看了莫里一眼，还没等他回答后者就补充道：“这意味着你做得到的事情，别人也能做得到，哪怕有许愿网络支持着你追求梦想，但你最后所做出来的成就，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许愿就能做到的事情而已。”

“想要做到许愿网络都做不到的事情，想要证明自己，体现自己的价值，想要自己的成果和杰作得到他人由衷的认同，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们最大的追求。”

由于许愿网络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技术存在（吴铭姑且称之为是技术），导致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发展确实产生了飞跃的进步——说是飞跃甚至都有点不够贴切，如果要换个词来形容的话，吴铭更加愿意将这种进步形容为是……

飞升又或者是……升华。

而且吴铭在见识过许愿术奇异的凭空造物后，还重点让隐形探机对世界的基本架构进行了数据观测和研究，得出的结论是——许愿世界的世界结构已经不止是稳不稳固的问题了，而是整个世界已经被唯心化影响，并且被唯心改造到了一定进度了！

但明明唯心化已经超出了阈值，达到了能将人的念头化为现实从而影响物质世界的程度，可地球却没有变成天圆地方的古怪世界，星空没有变成像小儿涂鸦般的油画风格，也没有各种各样的噩梦怪物凭空出现，将所有生物都融化为一个共生共死的噩梦世界。

至少绝大多数宏观条件下，许愿世界的外在表现仍然是一个稳固的物质世界。

这意味着眼前的许愿网络是一条与朝着不可控的荒诞化、噩梦化的唯心噩梦完全相悖的另一条路线，一条唯心化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唯心飞升。

但唯心飞升导致整个文明发展的步子一下迈得太大了，一个超越当前时代和规模的技术出现后，必然会对整个社会结构和人们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但如果配套的社会科学和人们的思想观念却并没有随着这种飞跃提升一起进步，甚至还因为过度发展陷入停滞的话，那无疑就像是一个儿童正在摆弄着一把打开保险的手枪般危险，若稍有差池，等待文明的将会是一场灾难。

吴铭没办法对这个世界是否妄下定论，也没无法对这个文明的好坏评头论足，但他感觉自己好像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遭到“废弃”了。

“可惜技术进步太快，步子迈太大了，人们的思想和观念远远没有适应技术所带来的发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