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的宴会席面,本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酒过三巡,玩得好的世家小姐们就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闲逛。
因着今日是沈宝璎的生辰,她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那些个想巴结沈宝璎的小姑娘们正费劲心力地搜刮溢美之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但沈宝璎却心不在焉,一心惦记着好戏什么时候才开场。
正想着,牧云念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微微蹙眉,眉间萦绕着一片愁云,似乎很是着急,“能否麻烦沈姐姐,我想借你家下人一用。”
闺阁女儿终日无聊,有点子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兴奋许久,见有热闹可看,一个个都巴巴地看向牧云念。
沈宝璎也来了精神,但仍端着小姐架子,眉心微蹙地看着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妹妹急成这样,你家两个姐姐呢。”
“我家大姐姐不见了。”牧云念急得直扯着手里的帕子,说着说着眼睛还红了,好像真是担心得不行,“她说是要去醒醒酒,但是到现在都没回来,三姐姐见大姐姐许久未归说去寻,但在正堂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牧云念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平素关系不错的,这会儿也顾不上闺秀的体统,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差把“看戏”写在脸上了。
牧云稚和宋觅娇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外头又有传言说宋觅娇已经嫁给了镇国公府那个病歪歪的沈三郎。牧云稚难得有机会来,自然得去探望好友的。
毕竟,嫁给了那位杀神,能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不过,她悄悄去看便也罢了,毕竟大宴上这么多人,也没人会盯着牧云稚看。可牧四小姐这样一吵闹,大家伙儿想不知道也难。
既然牧云稚都不见了,那明阙……
周围窸窸窣窣的,不时就传出一两句议论声。沈宝璎作为主人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掩下唇角笑意,吩咐翠枝和嫣柳两个大丫鬟:“你们快带人去找找,记得及时回来禀报。”
“劳烦沈姐姐了。”
牧云念感激涕零,连忙行礼告谢,俨然一副担心姐姐出事的好妹妹模样。
赵妙妙早前就得了沈宝璎的暗示,这会儿又听见不少人提到了明阙,也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虽是在沈宝璎耳边说的,可这话却叫在场众人都听了个完全。
“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牧大小姐真在你家出了事,那可怎么办?你还是得知会国公夫人一声,得再多派点人去找找。”
“来赴宴的男宾也不算少,这要是……”
赵妙妙收了声,沈宝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她也顾不上再跟这些人说话,只扔下一句:“诸位自便,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就随便指了个丫鬟,便匆匆离开了。
自便?
有这样大的热闹可看,除非家里有人生子或者得去奔丧,他们可舍不得走。
沈宝璎前脚刚出前堂,立马就变了脸色。她在人前她险些绷不住想笑,这会儿没人了自然是表情畅快,更不着急去找人,过了月洞门,反倒越发悠闲地逛了起来。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平时并不得她重用,见沈宝璎竟还有闲情逸致,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四小姐,咱们不是还要去请大夫人和二夫人吗?”
沈宝璎唇角带笑,睨了小丫鬟一眼,似乎是嫌她多嘴。
她可得给翠枝嫣柳点时间,不然她们要怎么把消息传到众人跟前?
若她这个时候把母亲和大伯母请过去,那两个丫头就只能给私下家中长辈说,否则就是刻意丢了国公府的颜面。
可眼下前堂一个国公府的主子都没有,剩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况且赵妙妙也在,再三逼问下,两个小丫头见少夫人竟胆大包天在府中偷情,一时失了分寸说出去也情有可原。
至于她这个四小姐,只管带着府中长辈来个眼见为实。
沈宝璎光是想想就已经笑容满面了,她随手摘下两片叶子在手里把玩,指尖很快被绿色的汁液浸湿。她有些嫌弃地把已经被揉碎的叶子扔在地上,又慢悠悠地低头拿丝帕擦手。
可刚低头,她竟然看见自己才换上的新裙子竟崩开好大一条口子!
“云雀!你个死丫头眼睛瞎了不成!”
沈宝璎大惊失色,对着小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又连忙把丫鬟扯到自己跟前挡着。
这衣裳可是舅舅送来的,怎么会裂开!
她慌张得厉害,刚才的动作一大,口子竟撕得更大了!从走线的位置开始,一路滑着便走了。原本华贵无比的月纱锦,此刻竟成了一块破布!
虽说冬日里穿的厚,外裙坏了也瞧不见多要紧的,可她堂堂镇国公府四小姐,若是被人看见穿了条烂裙子,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云雀也就是个二等丫鬟,平时连在沈宝璎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也慌了神。偏她身量小,便是把自己的丫鬟服脱给沈宝璎她也穿不下,更何况沈宝璎自诩高门贵女,又怎会穿丫鬟的衣裳!
“你没长脑子不成?!光盯着我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想办法!”
沈宝璎正想抬手给那小丫鬟一个耳光,可手刚抬起来耳边就又传来一阵衣帛撕裂的声音。她身子一僵,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却仍旧凶巴巴地看着小丫鬟。
“奴婢……奴婢这就带小姐回去换衣裳。”
“真是个蠢货!”
她这会儿连手都不敢抬,若真听她的回毓秀苑,只怕在半道上身上的衣裳就会掉个干干净净!
沈宝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能蹲下来环着身子,她双眼赤红,恶声恶气地道:“你赶紧回毓秀苑给我拿一件披风,若慢了片刻,我立即打断你的腿把你卖到窑子去!”
云雀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她连声应“是”,把沈宝璎安置到假山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后,便飞快地跑去了毓秀苑。
沈宝璎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拽着身上那点布料。
她想不通,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舅舅送来的新衣,她才穿上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烂成这样!
今天明明是为了给宋觅娇设局,怎么她反倒成了岌岌可危的那个。
还有云雀那死丫头,是走到一半死在什么地方了不成,拿件披风需要这么久吗?!
就在沈宝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不住咒骂的时候,本该没人来的园林竟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竟还响起了一个略带几分醉意的男声。
“不是说在这儿等我的吗,怎么半个人影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在假山背后响起,沈宝璎顿时瞪大了双眼,仿佛鲜血倒流,身子猛地就僵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外男!
如今她衣衫不整,若是被外男看见,那她的清誉就毁了!
“三妹妹,四妹妹,你们人呢?”
她亲耳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宝璎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立了起来,她激动地开口,声音落在牧成弘耳朵里格外尖利,“你——你不要过来!”
牧成弘被这声音一吓,酒意也醒了七八分。
他拍了拍胸口,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沈四小姐的?
牧成弘不住地张望,依稀瞧见假山的那边竟蹲了个姑娘。
他长相随了王氏,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珠子转悠的时候盛满了算计。
牧成弘是定西将军府的独子,出生不久,生母就从小妾被扶成了继室,掌管了将军府上下大小事。他打小就锦衣玉食,这十多年来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在王氏身边又学了一身算计的好手段。
沈宝璎是如今京中炙手可热的度支使梁信大人最疼爱的侄女,若能娶了她,那不管是沈家还是梁家,怎么着都会抬他一把。
况且就算朝堂上不扶持他,那沈宝璎带来的嫁妆也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思及此,牧成弘十分心动地咽了咽口水,几乎都看到大把大把的金子银票朝他砸来了。
“不知是哪位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牧成弘特意放柔了声音,理了理衣裳,竟直接走了过去。
“姑娘莫怕,我是定西将军府的公子,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
牧成弘说着就走到假山的另一边,一眼就看见衣衫不整,表情慌乱的沈宝璎。
他眼中迅速划过一丝惊讶,随即被狂喜占据。
“四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牧成弘一边惊讶,一边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竟然想搭在沈宝璎身上,“四小姐快搭上我的衣裳,当心着凉了。”
“你给我滚开!”
沈宝璎怒从心头起,她又恶心又屈辱,为了躲开给自己搭衣裳的牧成弘,她只能站起来奋力挥动手臂想赶走他。
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身上那条裙子却如同碎布一般在她身上裂开。
衣料破碎的声音放大了数百倍,如同惊雷如耳。
“快去看看,这牧大小姐怎还晕倒了!”
和衣裳破碎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和梁氏貌似关切的声音。
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