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沈宝璎这事,国公府上下接连数日都没好日子过。
阖府上下的奴仆被梁氏盘问了个遍不说,就连晋氏身边的丫鬟嬷嬷也必须每日去回话,半分没把晋氏这个国公夫人看在眼里。
牧成弘也一直被扣在二房的柴房里,可隔三差五就被沈宝璎下令折磨。
晋氏每天听着从二房那边传来的叫喊声,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到底那也是朝中官员的儿子,晋氏生怕牧成弘真的死在镇国公府,届时不仅不好和牧家的人交代,便是国公爷回来了也会受牵连。
晋氏好说歹说,也只是想让梁氏先把人交给她看管。
但梁氏这会儿一心只想为沈宝璎讨个说法,连戏都不肯做了,竟当着下人们的面嘲讽晋氏庶女出身,一辈子谨小慎微上不得台面。
又说晋氏不敢得罪牧兴德,她可不怕。
二人维持了十多年的表面妯娌情,也因这事儿闹得稀巴烂。
晋氏的出身虽不算好,可到底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被梁氏当着众人的面揭短,自然也生了好大一通气。
她跟梁氏说不清楚,到后面就直接下了死令,让梁氏要查就查自个儿的二房,大房和三房没这个底气陪她发疯。
可梁氏这段时间把该盘问的人盘问了,梁信派人送来的那八件月纱锦制成的衣裳,也都查过。除了沈宝璎当日穿的那件是坏的,其他几件全都结实得很。
忙活这么一通,除了知道那日传话的下人,是个丫鬟以外,旁的竟一无所知。
可那日府上丫鬟众多,又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偏偏宾客们又喝多了酒,即便是赵妙妙这个一早就被沈宝璎打了招呼的人也想不起传话那人的模样。
是以,查了五六日,都没能查到什么。
可即便如此,二房的下人却被梁氏惩处了一波又一波,好好一个国公府,被折腾得跟地狱一般。
下人们虽说是贱籍,可到底也是人命,梁氏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动作,吓得二房的丫鬟仆人们人心惶惶,还差点闹上公堂。
晋氏空有个统管全家的名头,梁氏那儿是半句也说不上,为了不牵连整个镇国公府,最后竟只能去梁家送信,本意是叫他好好管一管自己这仗势欺人的妹妹。
却不想,梁信竟直接来了镇国公府。
梁信颇得圣宠,时值年关,又是最忙的时候,可为了沈宝璎却硬是挤出一天时间,亲自登门,可见其究竟有多疼爱这个侄女。
梁氏之所以这么嚣张,也是因为背后娘家撑腰,如今娘家来人,梁氏倒也安分了,安心等着自家哥哥来查这事儿。
梁信来的时候,沈宝璎刚刚睡醒,迷迷糊糊间看到床边一脸关切的舅舅,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他的袖子,“舅舅!”
短短几天,沈宝璎就瘦了好大一圈,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恨意,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
“舅舅,你帮我,你帮我找到背后害我的人。”沈宝璎语气激动,行迹疯魔,说话的功夫甚至还想拉着梁信直接去凌雪轩找宋觅娇的麻烦,“我知道害我的肯定是宋觅娇,舅舅,你帮我杀了她!”
梁信见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侄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只能连忙安抚沈宝璎的情绪,“舅舅知道,敢动我的侄女,不管是谁,都别想讨到好!”
沈宝璎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不住地追问着:“那舅舅是要帮我杀她对吧,你会帮我的对吧?!”
“舅舅现在就提刀帮你杀了她,你再睡一觉,等醒来,舅舅就把宋觅娇的人头给你带来。”
在得到梁信再三的许诺后,沈宝璎这才继续睡下,可也睡得不安稳,嘴里始终念叨着要杀了宋觅娇。
等沈宝璎睡过去,梁信才起身出了毓秀苑,找到自己的妹妹。
梁氏看到自己的哥哥,积压了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梁信倒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可对于沈宝璎对宋觅娇的恨意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梁氏痛痛快快地哭过后,才开口问道:“阿璎变成这样,跟宋清正那女儿有什么关系?”
因着是自家哥哥,梁氏也没有多加隐瞒,犹豫片刻后还是把自己和沈宝璎当初的算计一股脑说了出来。
“阿璎无非是想要她在众人面前失了清白,再慢慢折磨她。可谁知道,宋觅娇毫发无损,反倒我是的阿璎……”
梁氏说这话的时候,竟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若有错,也只是错在没有痛下杀手。若当日早早杀了宋觅娇,也不至于惹出后面这诸多的祸事来。
梁信闻言眉心微蹙,沉思了许久。
他今年不到四十岁出头,但继承了梁家祖祖辈辈的俊秀容貌,面白无须,瞧着倒像是个三十岁的俊美郎君。
“有时候我真是不理解你们,明明一刀就能干脆利落解决的事,非要折腾这么久。”
他从来就没有折磨人的兴趣,一旦起了杀意,只会用最快的速度取了对方的人头。
可见梁氏萎靡不振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梁信叹了口气,往外走的时候吩咐道:“把镇国公府的下人们全都叫过来。”
“全部吗?可晋氏那小庶女与我撕破了脸,不肯让我插手大房和三房的事……”
“你的背后是我,是整个梁家。”梁信一边说话,一边抬脚走到外面的院子,“我说了全部,自然就是整个镇国公府。”
国公府上上下下共有三百二十八名下人,乌泱泱站满了整个院子。
院子中间放置了一把太师椅,梁信就端坐在上面,手里甚至还端了一杯茶水。他只大概扫了众人一眼,就低下头,品起茶来。
下人们本就因着近日的事人心惶惶,偏偏空中又飘起雪来,他们又冷又怕,有几个胆子小年纪也小的支应不住,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打破了二房诡异的安静。
“哒”的一声轻响。
梁信盖上茶杯,他往后一靠,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几个瘫软在地的下人一眼,就轻声道:“把刚刚那几个拖下去吧。”
“仗杀。”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彻底打碎了平静,下人们哭天抢地,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冤枉的,大房和三房的下人更是一个劲儿叫屈。
一时间,吵嚷得厉害。
梁信手肘撑着脸,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若再吵闹,就一同问罪。”
院子里那些人见识到梁信的手段,哪里还敢喧闹。只闭紧了嘴巴,又惊又怕地看着被拖下去的几个下人。
待动静小了些,梁信才不紧不慢地加了句,“当日,是谁接手了我派人送给阿璎的衣裳。”
日日都有这样的盘问,可下人们刚刚才被梁信吓到了,那八个丫鬟竟你看我看你,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站出来。
还是红珠,先跪到梁信跟前。
见有人先站了出来,剩下七个丫鬟这才一个接一个地跪出去,但还是怕得厉害,身子不住地发抖。
梁信垂眸,从八个丫鬟身上扫过,问得也很是直接,“你们有没有在衣服上动手脚。”
“大人饶命啊!奴婢冤枉啊!”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是伺候大房的,甚少踏足二房,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啊!”
丫鬟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红珠也跟着哭喊了几句。
但梁信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换了个方向,随手一指,盘问了几个丫鬟后,又指了指红珠问道:“你入府为奴前,家中是做什么的?”
红珠背后一凉,她下意识抬头,却正好撞上梁信的视线,她只觉得浑身像是被蛇爬过,又恶心又害怕,十分迅速地低下头,颤抖着声音回道:“奴婢家中世代务农……但、但爹爹在镇上盘了一个裁缝铺子,以替人制衣为生……”
“裁缝?”梁信饶有兴致地看着红珠,“那想来你的针线功夫应该很不错了。”
“在衣服上动动手脚,应该不困难。”
红珠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她慌忙摇头,急急否认,她怕得厉害,连跪都跪不住,身子软了好几次,“大人明鉴!奴婢自小被卖进国公府,并不擅女红啊!”
梁信凝神,盯着红珠看了许久。
数九寒天的冬日里,红珠竟硬生生被吓出一身的汗来。
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沁进她眼睛里,生疼。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红珠浑身一颤,僵着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脸。
那里……原本有一道疤。
但红珠用了宋觅娇送给她的冰肌玉骨膏后,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
可梁信却看了出来。
“奴婢……奴婢……”
红珠有些慌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奴婢日前做错了事,被责罚过。”
梁信低声重复了一遍,“啊,被责罚过……”
随即竟走到红珠面前蹲下,他的食指冷得厉害,去抬红珠下巴的时候,红珠甚至打了一个寒颤。
他仔细端详着红珠那张普通到放在人群中就不会再被注意到的脸,过了一会儿,梁信竟然又凑到了红珠跟前,他轻轻嗅了两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香啊。”
“镇国公府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富贵,”梁信的手背轻轻抚上红珠脸上那到极淡的伤疤,轻声道:“一个下人,竟也用得起这么好的祛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