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信面色如铁地出了镇国公府,连路人们都被吓到了,连连躲开,背地里也忍不住议论这些权贵之家的事儿。
梁氏知道自己的兄长被沈自熙赶走,她这几日本就为了沈宝璎的事心力交瘁,闻言,当场就气得厥了过去。
这消息也辗转传到晋氏耳朵里,她这个国公夫人当得实在憋屈,长叹了几口气,实在是没这个心力再去管二房的事,这一来二去,竟也病倒了。
“送”走梁信后,宋觅娇便搀着病体沉沉的沈自熙回了凌雪轩,又借机把红珠调到了宋觅娇身边伺候。
待回去后,宋觅娇烧炉、热水、喂药,什么都亲力亲为。
把沈自熙扶到床上躺下,见他脸色稍稍好一点后,这才松了口气。
“你刚才吐了血,可要叫大夫来看看?”
沈自熙似笑非笑,看着正坐在床边给自己垫枕头的宋觅娇,“娘子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事,总算想起来叫大夫了。”
宋觅娇被他噎了一下,也不与他争辩,起身喊道:“应崇——”
可她刚出声,就感觉手腕一紧,随即落入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她下意识仰头,却正好对上沈自熙那双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睛。
“你是真的担心,还是虚情假意?”
“毕竟娘子好演技,我着实看不清。”
宋觅娇没想到沈自熙会莫名其妙问这样的问题,她愣了愣,也抿出几分笑意,“三爷想要真心吗?”
沈自熙不作答。
宋觅娇便继续道:“我与三爷的婚事本就不是你情我愿,亦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三爷助我良多,觅娇感念三爷恩情。”
“若三爷想要真心,我也会努力,将您当做我的夫君真心对待。”宋觅娇对上沈自熙的视线,她的眼睛清亮干净,言语也恳切坦诚,“可父亲案情未明,家中风雨飘摇,我现在……”
宋觅娇抿了抿嘴,但表情还是十分认真,“三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见宋觅娇这么认真,沈自熙先是一愣,待回过神后还笑出了声。不知是该说她赤子心肠,还是说她轻信于人。
沈自熙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他松开宋觅娇的手,拽了拽被子,只语气淡淡地道:“今夜把东西搬到我的屋子来。”
“什、什么?!”
他歪头看着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到的宋觅娇,耐着性子解释:“你既要我同你演恩爱夫妻,表面功夫总该做好些。”
“放心。”
见宋觅娇这样,沈自熙竟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唇角带笑,故意道:“在你交付真心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
腊月初八,临近年关,天气越发严寒。
天光未破,金陵城被一片昏暗笼罩,城中只有些许勤劳的小贩奔走,但马蹄的踏踏声却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一队人马冒着风雪进了金陵城,小贩们匆匆让路,那队人马气势汹汹,直奔洒金街的镇国公府,马蹄踏起的灰迷了小贩的眼,只依稀瞧见马车上挂着沈家的牌子。
马车在镇国公度门口停下,守门小厮正犯瞌睡,听见声音立马来了精神,待看清来人,连忙派人通报。
“大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一时,整个国公府都热闹了起来。
望春轩更是人仰马翻,备热水的备热水,准备饭食的准备饭食。
晋氏闻言也连忙起身,因着病了数日,脸色苍白,生怕被国公爷看出来,还特意起身梳妆,正准备去大门迎接,镇国公就已经跨门进来。
“国公爷回来啦!”
晋氏面色一喜,刚朝他走了两步,就见镇国公板着一张脸,晋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收了笑,上前请安,语气小心,“老爷一路劳累,妾身命人准备了热水,老爷……”
镇国公沈崇年近五十,身上一股子沙场浸淫出来的杀伐果断之气,多日的舟车劳顿虽让他面带几分倦色,可就这么大刀金马地往座上一坐,气势也着实唬人。
晋氏正说着话,他就抬眸看了过去,“我离府不过数月,家中乱成什么样了。”
沈崇语气平淡,甚至还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瞧着虽不像是质问,可晋氏却立马行礼认错,满脸的惶恐不安。
“都是妾身无用,是妾身没照顾好家中。”
沈崇见晋氏唯唯诺诺的模样,眉头一跳,表情也多了几分无奈,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晋氏入府时间也不短了,对下人也算得上是宽严并济,治家有方,可唯独在他面前,就像是老鼠遇到猫,畏惧多过敬重,哪里像是夫妻。
沈崇也头疼得厉害,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靠在太师椅上,满脸疲惫地揉着鼻梁。
“府中上下你打理得很好,省去我诸多麻烦,我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沈崇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问清楚,三郎的亲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回京路上就听到些风声,说自家三郎竟成亲了,娶的还是一个罪臣之女。沈崇心中记挂着,加上差事本就紧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晋氏闻言,神色有些慌乱,睫毛像蝉翼般轻轻颤了两下,嘴皮子嗫嚅着:“三郎,三郎他……”
她自然知道这事儿有错,可当时情况紧急,加上又有梁氏在一旁撺掇,即便是后悔也没用了。
“国公爷也知道三郎的身子,您前脚刚离京,三郎就生了一场大病,该请的大夫都请来瞧了,都说药石无医……”
“妾身当时也是慌了神,听大夫和二弟妹说……给三郎办一场喜事冲冲喜,兴许就能好些,这才——”
不等晋氏说完,沈崇“噌”地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怎能这般糊涂?!”
沈崇本是武将,年轻时候性子火爆,虽说人到中年性子收敛了许多,可到底也是个急脾气。刚才是想着离家多日,又怕吓到晋氏所以才强忍着性子。
可听晋氏竟然为了这么个稀里糊涂的理由就自作主张定下了沈自熙的婚事,当下便气得两眼发黑。
冲喜?
他镇国公府的长房嫡子,即便身子羸弱,重病缠身,那也用不着旁人来冲喜!
更何还是宋清正那等黑心烂肺的贪官的女儿!
若非宋清正克扣赈灾款,南边的百姓们也不至于流离失所,更不会发生暴乱之事。他也不至于跑这么一趟。
这会儿事情还没解决,宋清正的女儿竟成了他的儿媳!
况且,因着当年那些事,沈崇最恨鬼神之说,一想到自己不过离京数月,最宠爱的儿子竟然就成了婚,那新娘子还是为了冲喜才嫁来的。
还有那些污人清听的谣言,和在路上听来的她入府后搞出来的这些事情。
沈崇真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可看着眼底蓄泪的晋氏,这火又死活发不出来,憋得他五脏六腑烧得厉害。
“你啊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沈崇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来,语罢,起身甩袖,直奔书房而去。
晋氏看着沈崇愤然离去的背影,眼泪顿时从眼眶滚落,她哭得梨花带雨,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待沈崇离开,刘嬷嬷才赶忙进屋,扶着还在落泪的晋氏坐下。
晋氏一看到刘嬷嬷更委屈了,握着她的手哭得越发伤心,“若老爷不同意这这场婚事,宋家那孩子可怎么办啊!她家中本就败落了,前儿四姑娘生辰宴,她嫁进府里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老爷不肯让她进府……”
刘嬷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夫人还有时间担心旁人!三少爷护她护得跟心肝肉似的,又是他的媳妇儿,即便国公爷不许,那也是三少爷自己去闹。”
“况且三少夫人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好拿捏,前头逼您去查府内散播流言的事儿,后面又把四小姐的生辰宴上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还全须全尾地从二夫人手里逃脱……这三少夫人自己个儿主意大着呢,哪用得着夫人您操心。”
刘嬷嬷到底是在后宅多年的老人了,虽说能看出宋觅娇使了手段,可一想到那位的年纪和处境,也不由得心惊。
“国公爷这才刚回京就去了书房睡,若是传出去……哎,只怕二房那位会更得意!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听了刘嬷嬷的话,晋氏倒是不哭了,但还是满脸的愁云惨雾。
“嬷嬷知道的,我在老爷跟前……素来是说不上话的。”
“好在二房那边也是一摊子事儿,二夫人一时片刻怕也没兴致打听咱们这儿的事。”刘嬷嬷看了眼这位谨小慎微着长大的庶出小姐,满肚子的话也化作一声叹息,“夫人宽心吧,国公爷即便是为着先夫人,也不会为难您的。”
晋氏微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她声音极低,像是呓语:“是啊,为着姐姐,老爷也不会为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