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乌衣巷口停下,宋觅娇让水冬拿了点赏钱给车夫,让他去买盏茶来喝。
趁车夫不备,绕路去了金诚当铺。
水冬这是第一次跟来,但她是宋觅娇的心腹,就算一肚子的疑惑,却还是忍着没在此刻发问。
「贵客来了。」
当铺还是照常营业,伙计一见来的人是宋觅娇。不动声色地挡住旁人的视线,动作麻利地将人迎到后院,「请掌柜的出来吧。」
来当铺的,大多也是家里有困难,自然没心思注意旁人。
水冬甚至不敢胡乱看,她有几次都想拉拉宋觅娇的袖子,但看到斜前方引路的伙计,又不敢做声了,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放心,这里是自己人。」
宋觅娇也没时间解释更多,简单安抚了一下水冬的情绪,便进了屋子。
「塔萨叔叔。」
塔萨看了水冬一眼。
既然宋觅娇会把人带来这里,说明是可信的,他便也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小小姐出门不易,便不绕弯子了。」
众人落座,塔萨的表情格外严肃,「流放之路苦寒,沿途都是陡峭山路,路上摔死的、累死的、还有试图逃跑被抓回来打死的数不胜数。」
宋觅娇咬了咬牙。
「流放得越远,到流放之地的人就越少。」
塔萨面带倦色,但还是能笃定,「只要精心安排,塔萨有信心可以劫走小少爷。」
宋觅娇素来机敏,见塔萨这样,便知道一定还有下文,「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算不上为难,」塔萨摇摇头,「只是若劫了人,少爷轻易就不能回金陵了。」
「保险起见,我们在京城的人都要撤走。这样一来,小小姐孤身一人在此,塔萨不放心。」
塔萨一脸认真地看着宋觅娇,「小小姐能否跟我们一起,回西凉。」
回西凉?!
宋觅娇听了这话愣在好半晌。
脑子里竟没来由地蹦出沈自熙的脸。
她若是跟着塔萨去了西凉,那沈自熙……
见宋觅娇久未回话,水冬总算是憋不住了,她站在宋觅娇身后出声辩驳:「小姐已经嫁入沈家,怎能跟你一道去西凉!」
塔萨睨了她一眼,「不是「去」,是「回」。」
「小小姐是小姐血脉,您的外祖一家都是西凉人,您是回家,不是去旁的地方。」
「您若是点头,塔萨必如您所愿。」
宋觅娇带着水冬从金诚当铺出来时,手里还提着塔萨命人去一品斋买的各色糕点。
买给沈自熙的金乳酥,单独用食盒装着。
「小姐,您真的要去……不对,是回……也不对……」
水冬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一看就是被刚才塔萨的话惊得不轻。
宋觅娇垂眸,思绪也算不上明朗。
要不要去西凉往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阿寻从流放路上救下来。
「这件事你听到也当没听过,切莫泄露半句,知道吗?」
水冬自然也知道这不是小事儿,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
宋觅娇被水冬扶着掀帘入轿,吩咐车夫:「去京兆府。」
临近年关,路上那些小摊贩也都收了摊子准备过年,倒显得有些冷清。
宋觅娇的思绪被塔萨几句话搅得乱糟糟的,也没注意到临街的茶馆二楼,正有一双眼睛正不错眼地盯着她。
京兆府。
今儿是腊月二十七,明天起朝廷各官员便能放假过年,衙役们
也都懒懒散散的。
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倒也殷勤地迎了上来,「是镇国公府的三少夫人吗?」
「三少爷派人打了招呼,您请进吧。」
那衙役也没说多的话,直接把宋觅娇往大牢领,「上头虽然没下令说不许人探视,但宋家犯的事儿不算小,您还是快些。」
宋觅娇没想到沈自熙竟打点得这么到位,半点唇舌都没让她费。
「多谢。」她道了谢,又给水冬使了个眼色。
水冬从善如流地抓了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银瓜子儿递给狱卒,「快过年了,诸位辛劳,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权当请各位吃酒了。」
「谢夫人谢夫人!那小的就在外头候着了。」
那狱卒欢天喜地地领了赏,乐颠颠地和几个兄弟分赏钱去了。
但看着宋觅娇婀娜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还真是人各有命。」
「分明是一家人获罪,当爹的被斩首了,弟弟也要送去流放,这小姐竟连半点油皮都没破。」
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瓜子,「这做派,只怕跟当初也没什么差别。」
另一个狱卒连忙把东西揣进自己兜里,「谁让人家嫁了个好人家。」
「说起来还真是奇了哈,镇国公府那三少爷,眼瞧着半截身子入土了,娶了媳妇儿后,这精神头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啧,好是好……就是不知道这镇国公府能忍这穷亲戚到何时了……」
京兆府的大牢关过各色犯人,但大都是身份低贱之人,环境比起关押宋清正的暗牢还不如。尿骚臭混杂着汗臭腥臭,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就连水冬都忍不住反胃,「少爷竟然就被关在这种地方,这是吃了多少苦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宋觅娇也心酸得厉害。
许是主仆二人的动静被宋寻风听到了,他竟不可置信地喊了出声,「阿姐!」
「你……你怎么来了?」
宋觅娇眼眶一热,好歹是忍住了没落泪,手忙脚乱地让水冬把糕点拿出来,「都是姐姐不好,没能早来看你。」
「你看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这是阿姐特意让人去一品斋买的糕点,你平日最喜欢吃了,快多吃一些。」
宋寻风却忍不得,他久未见姐姐,被关着的时候又从狱卒口中知道爹爹被斩首的事。他原本就只是个半大少年,自然是哭了又哭。
如今见到亲姐姐,这眼泪更是忍不住。
但他哭了一会儿,还是强忍着把眼泪擦了,还忙把宋觅娇往外推,生怕她被自己牵连似的,「姐,你别管我。」
「爹爹已经没了,我大不了就是流放。」
「要是死了,也有爹爹在下面陪我,我不怕。」
他越是这样说,宋觅娇就越是心酸,到底是被他引得哭了一场。
「什么死不死的,大过年的也不嫌忌讳。」
「阿姐也只能来看你这一次了,你千万好珍重自身,必须有旁的念头。」
这大牢人多眼杂,宋觅娇不能挑明了说,但握着宋寻风的手却骤然用力,「知道了吗?」
宋寻风一愣,待看见宋觅娇那双坚毅的眸子后才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句。
「乖,不哭了。」
「试试这些糕点,看有没有以前的好吃。」
宋寻风虽然遭了不少的罪,但在宋觅娇面前还是小孩子心性。也不想让她再担心,便还是做出一副高高兴兴的嘴馋模样,捻起一块芙蓉酥,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好吃,比以前更好吃!」
宋觅
娇看得心里难受,移开视线看了看别处,却在这昏暗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她心中一震,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宋觅娇满脸歉意,「抱歉,牵连了你……」
牢里的不是旁人,正是被宋家牵连的护院玄雀。
玄雀听到宋觅娇的道歉,瞥了她一眼,却一个字没说,转身去了角落,只拿一个后背对人。
宋觅娇抿了抿嘴,但还是对着玄雀的背影说道:「可你当真是被我家牵连才入狱的吗?」
这件事她疑心很久了。
玄雀分明是后头才买来的,大理寺断案时不该查不出来啊。
就连尚书府那些家生奴才,至多也只是被重新发卖了。
怎么偏偏就这个人跟着流放了……
但玄雀就跟没听到这话似的,别说出声,便是动都没动弹一下。
宋觅娇也不再多言,只转身拿了一碟糕点,放到了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