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县是大魏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隶属曲州府。
这里虽然气候温暖,环境优美,可惜一来地处边境、位置偏远,二来西边就是一片占地数千亩的深山老林,三来县域范围内多丘陵多山石多竹木,就是没多少平整肥沃的耕田,以至于这竹溪县历来都是百姓难得吃顿饱饭的贫困之地——好在三年前来了一个厉害的县令,如今的竹溪县,已经是一个中等县了。
县城面积不大,南北长三十余里,东西宽二十余里,城中四条主干道呈“井”字形修建,将县城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九个区域,县衙刚好便在正中间,然后北边富人聚集、南面穷人扎堆,东、西两边则是集市,为了好区分,当地人便简单的将之叫做“东市”和“西市”,两市又各有侧重,东市集中了各种匠人,而西市则是大量商铺。
在西市偏南的位置,有一家不大的镖局,叫做“四海镖局”,连总镖头晏四海在内,一共只有七名镖师。像这样的镖局在大魏国的各个州郡不知凡几,十分的不起眼,再加上晏四海虽然身手不错,在江湖之中却没什么名气,是以这“四海镖局”就更不起眼了,只不过在这竹溪县方圆三四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一家镖局,再加上四海镖局重信誉,经四海镖局护送出去的货物,从没失过手,所以生意还是不错的。
此时已经四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晏四海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无他,家有喜事耳。
这第一件喜事,乃是他的准女婿顾兰庭于刚刚结束的会试中得中一甲第三名,是钦点的探花郎。在这大魏国,探花郎不单要学识好,还得风姿仪表出众,是以探花郎比状元郎还要受人欢迎。
第二件喜事,则是女儿大婚在即。之前他们早有约定,只待顾兰庭高中便与他的长女晏云舒完婚。
第三件喜事,则是四海镖局刚刚接了一单大生意,光是预付的镖银便有白银一万两之多,这可是四海镖局从没见过的大买卖——这等三喜临门的大喜事一齐降临,也怨不得晏四海笑的一脸灿烂了。
浓眉大眼的晏四海一边笑眯了眼,一边检查行装准备出门,这一趟镖除了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之外,并没有什么难处,算算时间,赶回来时正好可以筹办女儿的婚事,有了这一笔镖银,女儿的嫁妆也可以筹措的更丰厚些,如此也能配得上“探花夫人”的名头……想到女儿晏云舒,晏四海开心之余又微微叹了口气。
晏云舒是腊月初六的生辰,年前刚刚满了十六岁,可以说什么都好,不但长得身姿纤巧、容貌清丽,且自幼力大无比,武学天赋惊人,只是可惜……脑子里似乎缺根筋,从小就憨憨傻傻的。
想到女儿,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儿子晏云清。
晏云清比晏云舒小了四岁,如今才十二岁,大约是因为晏云舒这个姐姐武学天赋惊人而智商有缺陷,晏云清便刚好补上了另一半,头脑聪慧,身体却十分羸弱。
“若是云舒和云清能平均一下就好了……唉!”晏四海心中叹息,脸上的喜色也淡了下来。
见晏四海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色暗淡了下来,聪慧的蓝夫人姚素梅便知他想起了一双儿女,心下也是一叹,面上却挂起温婉的微笑,上前两步帮晏四海整理衣衫,轻柔的道:“云舒和云清有妾身照看,夫君不必挂心。你这一趟镖路途遥远,押送的东西又贵重,路上一定要慎之又慎,饮食和投宿更需仔细小心,妾身和两个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晏四海看着温柔端庄的夫人,心中感动。他晏四海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武夫,可姚素梅却是富家千金,嫁与他这十七年无论贫富都毫无怨言,以至于这些年过去,几乎连他都忘了她也曾是高门大户的娇软千金。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晏四海就一个糙老爷们儿,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只能加倍的对妻子和孩子们好,努力赚钱养家。
姚素梅被晏四海情意满满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红,不由微微低头,那温柔娇羞的风韵,看得晏四海心头一阵火热。
算起来姚素梅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既有年轻的容貌,又有成熟的风韵。晏四海抬手握住姚素梅的手,动情的道:“梅儿,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等我回来!”
说罢,晏四海果断放开手,转身出门喊了一声:“出发!”便带着其余六个镖师中的五个出门而去,只留了他最小的徒弟韩笑衣照看镖局。
眼看着晏四海与其余五位镖师骑马离开,姚素梅才从后侧的角门出去,穿过巷子,进了林家别院。
林家别院就在四海镖局的背后,只隔着一道五尺宽的巷子,是一栋大两进的院子,前院中间是一片足有一亩大小的演武场,周围是镖师们的房间和厨房等,穿过角落的垂花门进到后院,才是晏四海一家人的住处,正房中间是花厅,左边是晏四海和姚素梅的卧房,右边是书房,另外东厢第一间是晏云舒的闺房,西厢第一间则是晏云清的房间,有抄手游廊连接正房和厢房,院子里是一个颇大的花园,有荷池和竹林,也有草亭和大树,虽不精致,却胜在清幽静雅。
姚素梅进了后院,直接便去了晏云舒的闺房。推开门进去,只见丫鬟春草正趴在窗下的卧榻上打盹,晏云舒仍是昏睡不醒。
姚素梅伸手探了探晏云舒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烧,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旁边春草听到动静,赶紧起身行礼:“夫人。”
姚素梅点了点头,问道:“小姐一直没醒过吗?”
“回夫人的话,没醒过。”
“你去厨房再熬点粥,一会儿喂小姐吃一点。”
春草领命出去,姚素梅才自言自语的轻声道:“云舒,你都已经昏睡了两天了,为何还不醒来?大夫说你身体无恙啊!”
而此时的晏云舒,正陷在一个长长的梦里。
这个梦里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在现代社会、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上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在职场按部就班的上班,然后恋爱,眼盲心瞎的被个渣男感动,为他付出一切最后却人财两失,眼下被债务逼得焦头烂额的自己,另一个是在这大魏国被父母呵护着长大、武学天资出众却痴呆憨傻、心心念念想要嫁给顾兰庭的自己,两个“自己”的平生都在梦里反复上演,最终彼此交融,再难区分。
直到睁开眼睛,晏云舒眼中的迷茫都还没消散,待看清了眼前挂着淡青色幔帐、古色古香的拔步架子床时,她才恍然:原来我现在是大魏国这个“傻子”晏云舒!那么……那个被债务逼得焦头烂额、还在跟渣男打官司的晏云舒,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或许是因为那漫长的梦境混淆了前世今生,以至于她对眼前的境况接受得相当平静——虽然没能亲手收拾了那个渣男,多少有点不甘心,但对于上辈子,她并没有太多执念,另外从身体到灵魂的圆满舒适感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像是“穿越”,反而更像是“回归”与“融合”,两半不完整的灵魂,融合成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一直安安静静的躺了十几分钟,她晕乎乎的脑子才清明了一些,已经是上辈子的那些事,慢慢沉淀下去,这辈子的事才逐渐变得清晰。
刚刚理清完记忆,晏云舒就是一惊:晏四海这次接的镖,是顾兰庭的阴谋!她得赶紧去救人!
她张嘴想说话,干痒的嗓子却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惊动了守在外间的丫鬟春草,小丫头快速跑进来,带着哭腔道:“小姐小姐!四天了!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小姐,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晏云舒就着春草的手喝了几口温水,缓解了嗓子的干痒,然后才问了一句:“春草,我娘呢?”
春草闻言惊呆了,脱口便道:“小姐你不傻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讲,赶紧解释道:“啊!小姐,奴婢一时口快失言了……小姐,夫人在厨房,奴婢这就去叫夫人,夫人知道小姐好了一定非常开心!”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晏云舒躺好,然后转身便往外跑,这一连串动作风风火火的,晏云舒连话都插不上。
见春草跑出了门去,晏云舒便干脆自己坐起身,只一动又感觉到一阵眩晕,她摸摸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子,知道这是昏睡太久,没有正常进食,被饿得低血糖了。
才过了两三分钟,她闺房的门又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妇人,只见她眉眼柔和、表情温婉,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晏云舒知道,这便是自己这一世的娘亲姚素梅,她还没想好该做什么表情,姚素梅已经到了床前,抬手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颤抖着声音道:“云舒……你终于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