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坊内
天刚擦亮,雨后的云层稍散了点,却还是显得厚重,若有若无能从远处听到鸡连着打鸣的声音。守人的小道姑因为熬了大夜,这会儿正好在打瞌睡。她靠着床头,头随着呼吸一点一点垂下。
已经醒来的女孩儿坐在床角,与小道姑保持着距离,陌生的环境让她警惕。大抵是被关了太久,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想逃。于是她小心翼翼下床,眼神留意着小道姑。她害怕她的来头,更害怕吵醒她自己无法脱身。
女孩的终点,并不是这个地方。
拉开门,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挡在面前是某个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叫出声,对方却将她打晕。小道姑被声响惊醒,瞌睡泡泡顿时破掉。她从床上跳起来,刚要大喊来者何人就反被制服,对方俨然是练家子,比她的预判能力和反应都要快。
道姑被捂住嘴巴,情急下咬了那人一口,无意义的反抗所换来的是对方一个手刀直接劈到她颈后。
*
江楼客栈
西院,卧房内
萧惜缘扶着头从床上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滑到腰部位置。她感觉昏昏沉沉的,仿佛脑袋里灌了铅。
“我怎么在这儿了?”她就记得自己因为困乏,想喝茶提神来着,结果好像喝茶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连怎么上床都不晓得。
她正嘀咕着,门口的人如读心般回答:“是我让他们在你喝得茶水里加料的。你折腾一晚上,人都憔悴了。”
“妈妈?”萧惜缘更诧异了。先前她不是说有点事情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么?
舒心走到她床边,把碗递过去:“出了事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萧惜缘捧着温热的碗,碗里是红糖水波蛋,红糖的甜味穿插在热气里,钻进她的鼻子。
感觉暖烘烘的。
提到今日发生的事情,萧惜缘还是惭愧的,她的准备还是做得不够周全。
“眼下这算是个烂摊子了。”她把脸埋进碗里。
不过舒心没有怪罪的意思:“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做得不错了。再者,你才几岁,那群人又几岁?人家就是吃准你道行不够深,没办法八面玲珑,这没什么的,我当年还没你厉害呢。”
“可不单单是曹雨烟等人丢了的问题。客栈内部的人好像也有异样。”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却是狂风大作树却毅然不动,连叶片飘落都没有,这不合理。
与她预料中不同,舒心并没有过大的反应,相反,她松了口气:“渗入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人家进来了,我们总得漏点马脚,送他们点消息。一昧的滴水不漏只会让人起疑,更加戒备好奇。”
知晓对方的目的,大概就能推出潜入的都是哪方的势力,毕竟人所求皆不同。
萧惜缘品出这话里的不对味:“您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来操作?”舒心对自己女儿的反射弧还是有些无奈,不过随孩子她爹,没办法。
先前萧惜缘接手,但舒心还是会从旁指点,这种情况下是个有脑子的都不敢造次。而这回是萧惜缘全程自己处理,她年纪轻对人心没有概念,又赶上事儿了,人家可不就使劲儿钻她空子。
“您这是把我当饵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么烂的招也用么?
“别说那么难听嘛~”眼看自己闺女要闹脾气了,舒心连忙哄着,打圆场,“你看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既磨炼了你,也能让我们知道有问题的是哪些人。再说,我不都来帮你撑场面了吗?”
显然,舒心嘴巴不讨巧,越安慰越让人火大,还不如不安慰。
“什么呀!”她将碗往床头柜上一搁,誓要和自己亲妈说道说道,“您这是撑场面吗?今晚出的那些破事儿,你是不在没看见,那些客人就差点没把我活撕了,逼着我服软。”
“你服了?”
“不然呢?人家脸皮厚,事后能拍屁股走人,我总不能给咱家客栈背上一个凉薄固执的名声吧!”
舒心点点头,对萧惜缘的反应很是满意:“能屈能伸,你越来越有范儿了。”边说边拍她肩膀。
萧惜缘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气归气,她该交代的还是会交代:“曹雨烟这事儿其实也好说,十有八九是她自己计划出逃。重点是今夜发现的那批浸过药的香泥,虽然现在被锁起来看管着,但这要是没处理好被人捅出去,咱家一串子人都要倒大霉。”乔家就是前车之鉴。沾上这些玩意儿,不死也得掉层皮。
“有多少?”
“公斤。”这是不用说具体数量,报个单位都让人头疼的水平。
舒心沉默了,眼珠子转着,神情闪烁。
一般这种情况依萧惜缘对自己亲妈的了解,心虚是没跑了。
“不会这个你也事先知情吧?”如果是,萧惜缘真的会生气,一时之间也懒得用敬语。天知道当时她看见那些东西,她魂儿都被吓飞了,一晚上都没缓过来。
“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未卜先知。”舒心对她笑了笑。
萧惜缘回敬给她一个同样的笑容。
所以敢情她就是个老六,还是被自己亲妈牵着鼻子走的那种。
“要不还是说说我去办的事情吧。”舒心选择换个话题。
萧惜缘微笑脸。
不过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舒心压低声音言道:“一年前那山上的事,还记得么?”
此言一出,萧惜缘的记忆回笼,笑容不再。去年那件事,她虽是旁观者,可饶是作为旁观者,却也是会心颤的地步。
“天灾。”她答得简洁。
舒心神色阴暗不定:“当真是天灾也罢了,怕只怕天灾是个借口。”人命这种东西,在当今社会贵重得很,可再贵重,在天灾人祸面前还是渺小如沙。
与天灾不同,人心属实狡猾。人更知道如何推诿,如何利用当下的情况摆脱困境。于是乎天灾便成掩盖人祸最好的借口。
但显然,萧惜缘的重点并不在舒心口中的事情。
“在查了么?”
“旧人委托,自然能帮则帮。”舒心垂眼,用手抻了抻萧惜缘被压皱的衣服,“放心,我有数,会及时抽身。”和早些年的愣头青不同,也可能是年龄到了某个阶段的释然,她现在牵挂多到数不清,不会眼巴巴的上赶着让人打。
敲门声响起,打断母女间的闲聊。
“姑娘,小姐曹老先生来了,这会儿正在大堂。”听称呼,是舒家的手下。
毕竟也只有在舒家人眼里,舒心不是萧太太而是舒姑娘。大抵因家族里的规矩,所以作为舒家人的舒心还是被称呼为姑娘,萧惜缘则是小姐,以此区分。
“这么快?”萧惜缘的眉头顿时紧锁起来。她原以为老人家的行动不便,即便得到消息心急迫,起码还会晚个半天。这会儿杀过来,她连个劝人的说辞都还没想好呢,要知长辈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舒心:“不算快,天都亮了。”再者,谁说那曹老头子一定是为了曹雨烟来的。
萧惜缘掀开薄被打算下床,结果又被舒心撵了回去。
“你继续休息,我去应付。”替女儿掖好被子,舒心便起身,却是刚站起,衣角就感觉到了有被拉扯。
萧惜缘目不斜视的凝望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张嘴,又抿了下去。
“想问就问。”
“今夜一切,您都算到了么?”
“都说了,我不过是小小协助而已。”舒心再次解释,语气里没有半点不耐烦。
萧惜缘却像是陷入另一个怪圈,拽着舒心的手缓缓松开。
“我还记得妈说过,之所以教我接手客栈的事情,一是因为哥脑子不够灵光应付不来,二是希望我能有自己的长处,不至于一事无成。”话到此处,她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有在犹豫,但还是把心中所虑讲了出来,“我知妈妈心中有数,所以在最合适的时机跳出来,接手烂摊子。那么,此举的原因是否是由于我不够格?”
她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人放心把全部大权交出去。当然确实如此,一个同她平辈的闫昱韬就能把她打乱阵脚,若是再换个心思深沉的,只怕是萧惜缘被虐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死的。
终究还是不配了。
此刻的萧惜缘宛如只鸵鸟般呆滞,驼背坐在床上。下一秒就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脑袋。大抵还是有点委屈的成分在,她扑上去,抱住舒心的腰。如果要用图画表达她的心情,那她应该是朵大大的乌云。
舒心在心底叹了口气。萧惜缘和她哥哥萧石磊的区别就在这儿。萧石磊随他这个妈妈,心大,真就游戏人间过着自在的富家子弟生活。萧惜缘则不同,常言道少女怀春,也是在暗指女孩儿其实心事很重。比起尚未成熟的男孩,女孩子还是稳重得多,这也是舒心叫惜缘管客栈的原因。
教导归教导,不代表她必须入局啊!
“不是不配只是妈舍不得”
惜缘这辈的小孩儿,不论遭的什么难,或多或少都跟他们这些长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被卷进来的,更是一团乱麻。所以她也有私心。
起码起码得有那么几个保持本心吧当然,她最希望的人选还是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两个都平平安安,不被那些腌臜事所累……
人言可畏,人心亦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