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饮茶之风兴于唐代,盛于宋代。相比于唐人的煎茶法,宋人的煮茶技艺更为纯熟。而在文人士大夫的眼里,茶更与琴棋插花并列为“四大雅事”。
饮茶在宋代成为自贵族到民间通行的休闲方式,甚至是生活必备。而他们还不仅满足于此,调制一碗色香味俱佳的茶汤更是一个人君子品格和个人修养的体现,因此“斗茶”之风油然兴起。
斗茶也有两种不同的斗法。一曰点茶,一曰分茶。所谓点茶,就是各自调制茶汤,品评人从色香味三点去评价。宋人尚白,因此茶水越是泛白而经久不衰者是为上品。
而分茶则要复杂许多,需要调制者在茶水的表面点出花色来。谁的花色好看、鲜艳就获胜。
此刻,茗楼的斗茶之战也才刚刚开始。一楼大厅被三十六扇精致的屏风隔开,形成了三十六个独立的小格子间,就像是围棋棋盘一样错落有致。在这偌大的“棋盘”中,上百爱好品茶的俊雅之士就像是一颗颗棋子,放置在了“棋盘”的不同位置。
他们或两人一间,或三人一间,或四人一间,由屏风隔着,彼此斗茶比试。每一个格子间里都有一名茶博士作为裁判,不时传出茶博士的吆喝:“玄武间,袁郎胜一水”、“白虎间,李三郎胜半水”……伴随着茶博士的吆喝声,随之而来的是落败者的哀叹和胜利者的得意之声:“哈哈,承让了,承让了。”
杜鹃身为总裁,稳稳地坐在过道中间,一张杏脸含着微笑,不时转头观察四周战况。
而在内宅的正气轩中,莫云潇正黯然坐在桌边,自己为自己斟了一碗茶喝。坐在她身旁的魏夫人自然没有她的气定神闲。
她“啪”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说:“荷露,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莫云潇苦笑一声,说:“不如此,又该怎样?”
“哼!婆婆妈妈的。”魏夫人来回踱了几步,没好气地说:“你可知道,对我们女子来说,婚姻乃是天大的事。焉能以一场斗茶的胜败来论?你们是选姑爷还是选做茶的博士?”
“我丢了我家的茶药方子,环儿也不知去了哪里。”莫云潇叹道:“如今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魏夫人一愣,随即迎上来,紧紧握住莫云潇的手,说:“荷露,我知你艰难,在这个家里头孤立无援。但是,这桩荒唐的婚事你万万不可答应了。否则,只怕你会遗恨终身的。”
莫云潇淡淡一笑,说:“谢谢阿姊的关心,我自有分寸。”
“阿姊?”魏夫人眉头一皱,说:“怎么,你倒与我生分了,不肯叫我的表字?”
莫云潇也是一愣,茫然说道:“阿姊的表字……”
彩衣忙接口道:“我家姑娘落水之后,好多事都给忘了。”
魏夫人略吃一惊,蹲下身子来,说:“那你也绝不该忘了我。我是魏玩魏玉如呀。”
莫云潇豁然一笑:“阿姊,我怎会忘了你。你乃是曾布之妻,我朝数一数二的女词人。”
莫云潇本来并不知道这个魏夫人是谁,但听她报上了姓名,便知其身份。虽然魏玩没有同时期的李清照有名,但在当时也是名噪一时,莫云潇的国学功底深厚,自然是知道的。
魏夫人听了这话才露出笑容来,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算你还有几分良心。”不过笑后,她也忧虑了起来:“难怪你父亲要这么仓促的把你嫁出去,想来是因你失忆,想找个精通茶道的人帮你打点茗楼的生意。”
莫云潇轻声一叹,说:“是呀。所以我即使为了茗楼,也该服从父亲的安排。”
魏夫人点点头,表示对莫云潇的理解。她缓缓起身,说:“不过这可委屈了你。”
“阿姊怎知是我受委屈?”莫云潇破颜一笑,说:“也许还是我那上门的姑爷受委屈呢。”
她说着,彩衣都不免笑出了声来。
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妹子你且放心,我定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医好你的失忆症。”
莫云潇心头一暖,禁不住泪湿眼眶。在这孤独、错乱的时空里,魏夫人就像是一只明亮的火炬,给予了她以温暖和光亮。
莫云潇正要说话,却听屋外有人言道:“荷露,还不随为父去前厅瞧瞧。”
众人一回头,莫成林已站在了正气轩的门口。
莫成林一见魏夫人也略微吃惊,迎上来拢袖行礼,说:“原来是魏夫人大驾来看小女,小女何德何能,真是令人惶恐。”
魏夫人淡淡一笑,说:“老爷子,你也不要客气。荷露是你的闺女,同样也是我的知己。她要择婿,照理儿来说,我为外人不该置喙。但我不愿我这小朋友日后悔恨,因此也要来瞧上一瞧。”
莫成林呵呵笑着,说:“魏夫人肯赏光,那是再好没有。”
魏夫人点了点头,转头对莫云潇说:“荷露,你且在此安坐。我与你家老爷子去前厅瞧瞧去。”
莫云潇有些紧张,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莫成林面色有些难堪,但也只好挥挥手,说:“既然魏夫人发话,你就先坐坐吧。”
这时,前厅的战况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半数的参赛者已经淘汰。落败之人灰头土脸地摇摇头,络绎离开了。剩下的人重新分组,继续对战。
魏夫人和莫成林在过道中穿行着。魏夫人眼望着这些人,不禁叹道:“真料想不到,这气势都快赶上科场了。”
莫成林笑道:“让魏夫人见笑了,小女自幼在东京城里厮混,得了‘女阎罗’这个诨号。我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求亲呢,却也没想到来了这许多人。”
魏夫人叹道:“老爷子你太小看令爱了。东京城里,上至王侯公卿,下至清白之家,谁家的女儿不求个知书达理,恪守妇节?可荷露偏偏与她们不同。她们是牡丹,是海棠,而荷露是梅花。梅花自有一份独到的霸气。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赞颂梅花呢。荷露得这许多人的垂涎,也不足为怪。”
莫成林呵呵笑着,说:“是,是,魏夫人说得是。”
这时,魏夫人把眼一瞧,正好瞧见了张迪。他正在各个格子间中间穿梭游走,看着人家调制的茶汤,不时撇嘴摇头,似乎人家调制的茶汤都入不了他的眼。
魏夫人指着他问道:“咦,这可是你们茗楼的伙计?”
莫成林一看,也是摇头,说:“不是。”
魏夫人觉得蹊跷,便迎上去问:“这位小哥,你可是来斗茶的?”
张迪给吓了一跳,却仍是十分高傲,扬着头说:“非也,来斗茶的是我家公子。”
“哦?你家公子却是哪位?”魏夫人继续追问。
张迪面色一窘,匆忙说:“说了你也不知。”然后转身就要走。魏夫人一把将他的肩按住,笑道:“那么,你是来做探马,刺探别人的虚实的吗?”
这话一说,斗茶的茶客们纷纷回过了头来,一双双眼睛直刺张迪的面颊。
他面上一红,奋力将魏夫人的手甩脱,说:“我家公子点茶技艺冠天下,哪还需要来刺探?我只是一时心痒,自己出来瞧瞧而已。”
“那你瞧出了什么?”莫成林问道。
张迪一笑,指着左手边最近的一碗茶汤说:“就看这位兄台的茶,茶色泛青,且不咬盏,不能算是上品。还有这位先生的,茶色倒是白净,不过云脚散乱,不能持久,也不能算是上品……”
张迪一连点评了七八碗茶,都举出了其中的瑕疵,令这些茶客们大为不悦。
“哼!如此说来,看来你家公子是周郎顾曲,点茶的技艺要高明得多了……何不请他出来比一比呀。”
一位茶客这样叫嚷着,引起了众人的连声附和。
张迪一时下不来台,便大声叫道:“罢了罢了,我这就去请我家公子下来,让你们这帮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我这就来了。”二楼一个雅间的门应声而开,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摇着折扇翩翩走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茶博士。茶博士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茶,跟在这年轻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来。
茶博士将这碗茶放在了柜台前的圆桌上。众人渐渐围拢,凑鼻一嗅,温润的茶香沁人心脾。
茶博士看了又看,不禁啧啧称奇:“这茶茶色透亮,生气勃勃,而且咬盏不散,香味浓郁。”说到这儿,他抬起头问那公子:“小可冒昧,但求一尝。”
年轻人点了点头,笑答:“请便。”
茶博士小心翼翼地端起这黑鼬茶碗,凑近唇边轻呷了一口,品咂半晌,才不无赞赏地说道:“口齿留香,确是极佳的上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