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市街,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因往来商贩扎堆贩卖皮货所形成的街市。
街道两旁,多有摊位商铺,以供往来的皮货商人卖货下榻。今日乃是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人人都是要在家中守岁的,皮市街之中自然也没有多少寻常百姓留着。便是有百姓在此,在窥探到此处有大兵开进的时候,也早就摸黑从小路里偷偷跑了。
此时的皮市街已不是先前那个喧闹繁华的街市之地,而是充斥着血与火的修罗场。张士诚余孽与千余大明军士在此尽情厮杀着,摊位商铺燃起的冲天火光、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一同让这个除夕夜染上了一层战争的恐慌。
两军已完全胶着在了一起!
“卑鄙的明狗!汝等毫无军士的尊严吗?”
“有种正面与你宗爷爷决一死战!”
双手握持一柄开山刀,身着步人甲的宗老三宛如一尊魔神,在大明军阵之中左冲右撞。
但也仅此而已了,不论他冲撞到哪里,始终有一队十来员的王卫死死紧盯着他,用镗钯、长矛、盾牌拦住他的那把开山刀,后边的大棒手则时不时在盾牌的掩护下贴过来,抽冷子用狼牙棒对他猛砸一下,砸完就往回缩。
直气的他哇哇大叫。
“不必理会对方挑衅,依旧凭阵应敌!”知道他的厉害,狄猛站在阵中央维持着同袍们的冷静。他也算缓过神来了,方才那般想要凭借个人武勇先声夺人,压根就是错误的选择,依托阵势层层削弱,方是取胜之道。
“这究竟……究竟是什么阵法?”
后边厢,侍立在张仁身边的马奉孙瞠目结舌。对面那群年轻甲士分明就是一群新兵蛋子,那些只着皮甲的明军,亦不是什么百战的精锐。
自己这边人数虽少,但却都是诚王昔日留下的死士,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
可除却一开始两军相接的时候乱了一些外,对面那群新兵竟然迅速的站稳了脚跟,与自己这边打的有来有回。
具体来说,是在敌人摆出了那个奇怪阵势之后!
他马奉孙亦是多谋善断的谋士,要不然,昔日也不会领了假扮商人,在城中暗地发展势力的重担。但饶是他熟读兵书战策,却也没见过这样奇特的阵势。只见对方每个小阵之中约十余兵卒,分进合击之间,如若一人。往往区区十数人,却能彻底压制住人数远胜于己的张家死士!
且这数十个小阵势,似乎毫无联系,却又隐隐组成一个大阵势,交相遮掩,进退自如。偶有几人仗着武勇杀进他们阵中,却在须臾之后,便悄然身死!
这看似松散的大阵,如同一台绞肉机,毫不留情的吞噬着己方死士的生命!
“咳咳咳,该死!此处实在太逼仄了!若是在宽广处,俺带个十几人列个阵势,冲上去碾了这鸟阵……”不知第几次被逼回来的宗老三猛啐一口,痰中已经带了鲜血。
那个年轻的将领,领着区区十余人死死咬住了他,大有将他直接拖死的趋势。那一下一下的狼牙棒砸在甲上,纵然步人甲奇厚无比,他还是被砸出了些许内伤。
若是朱肃在此,定然要夸他一句有见识。这鸳鸯阵本就是应对混战的阵法,后世武警前盾后棍、前盾后枪的战斗队形,亦是由鸳鸯阵演化而来。
在这等街头巷战之中,适合混战的鸳鸯阵本就有着奇效。但若是以堂堂军阵冲之,阵型松散的鸳鸯阵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然而皮市街本就窄小,四处还都是摊位商铺,哪有他们列什么雁形阵鹤翼阵的余地?
场面一旦拖入混战,吴王卫和卫所军,就站稳了脚跟!
“那陈家娘们,好个眼高手低!说什么此处定然疏漏,朱肃小儿的吴王卫都伏在这了!很明显俺们是中计了!”心情烦躁之下,宗老三忍不住大声埋怨了起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先撤回去,寻个机会再……”局面至此,张仁也顾不上去维护陈惠了,有些慌乱的开口问道,眼睛不住的往后边瞟。
马奉孙和宗老三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失望。
“少主。”马奉孙拱手道。“虽是中计,但这局面,我们已是退不得了。”
“若是这回退了,我等的复兴大计,就将再无指望……”
“等城中民心向明,就大势已去了……朱肃小儿定然不会再给我等机会!”
“今日必须想法子,烧了那预备仓中的粮草方可!”
马奉孙咬着牙。只要烧了预备仓,城中灾民必乱。城中一乱,那么在外窥伺的二公子兵临城下,说不定还能将这苏州府给打下来。
只要二公子能成事,即便自己这些人今日和少主一起在这里殁了,那也……
反正都是诚王的子孙!
“难道要继续硬冲过去?”张仁不知道马奉孙在想什么,只是被眼前的血肉场骇的面色煞白。“这里已有伏兵了,天知道预备仓那里还有没有伏兵?”
“若是那里还有,我们杀过去了又有什么用?”
“预备仓里定然没有伏兵!”马奉孙说的斩钉截铁。“这些人,已是朱肃小儿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了!”
“况且,我的眼线已汇报过了,朱肃小儿,确确实实将城中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全部集中到了那栋楼里。”
“即便有兵,小儿手下,却也没有威望足以统兵的人手了!”
“没见在这里设伏的,也只是小儿手下的一个队正,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吗?”
此话一出,张仁宗老三皆是恍然。是啊,有那威望能统兵的人物,都在那楼子里。
设伏这种重担的,都只是一个朱肃小儿麾下的毛头小子侍卫队正来担着。
那么小儿哪里还有人手,在粮库里再设一层伏兵?
“这么说,只要我们能冲进预备仓去,不需要多少人,就能将那预备仓烧个精光?”宗老三眼中凶芒闪动。
“正是!”马奉孙重重点头。“只要能不计代价,越过这龙潭虎穴。”
“便是只剩下十数人,我们也是胜了!”
“……”宗老三咬咬牙,牙缝间一股血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这样,老马。”
“给俺留一百人,你领着少主和其他人先撤……”
张仁一听,面上一喜,马奉孙则是一脸疑惑。
“老宗,你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只要杀过去……”
“俺不是让你们开溜。”宗老三耐心解释。
“明狗肯定也堵住了金母桥,就算冲过了这,在桥上咱们也未必冲的过去。”
“你既然断定那仓没有防备,那么,明狗的兵力,肯定都撒在这附近。”
“既然如此,不如想法子绕过了明狗。”
“俺带人在这里断后拦住明狗。你和少主领着人寻个浅水,泅水过去烧那预备仓。”
“如果有人追来,就再留几个人断后……”
马奉孙一愣。低头一想,如果只送十几人去预备仓的话,这法子还真的可行。
虽然冬日里泅水过河,若被明军撞见了,几乎是十死无生。但若是化整为零,只要不是被明军追着杀,总能跑过去几个!
此事大有可为!
“可,这样老宗你……”马奉孙依然有些犹豫。
“不就是百十来斤肉嘛。诚王对俺有大恩,俺这条命早卖给他了。”宗老三笑道。
“你若是能活下来,记得每年清明,多烧几摞纸钱送到底下,给俺和兄弟们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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