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觉得,嘶~”董虎被梅子酸得直皱眉头,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可能性不大。”
“嗤~”
董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他又拾起一颗青梅递给董虎,打趣道:
“穆公,你一个缝补创伤时都能面不改色的英雄好汉,怎么吃颗梅子,倒蹙起眉来做小女儿姿态了?”
董虎敬谢不敏,他双手接过梅子,又躬身放回青瓷碟中。
“明公容禀,针线缝补伤口,痛在皮肉之间,尚可忍耐,所以面不改色。咀嚼青梅,酸在牙髓之里,忍无可忍,故而皱眉。”
“哈哈哈哈~”
董义抚掌大笑,董平则是边笑边抓一把莲子递了过去。
“穆公,莲子清甜,绝无酸味,你多吃些罢。”
“多谢天均兄。”
“也不可吃太多,总要给我和天均留一点。”
董义招手,示意董平也给他来点莲子,然后向董虎追问道:“穆公,可能性为何不大,且详细说说。”
“唯。”董虎拱手应命,“区星所做作为,分明就是想努力为自己搏一个上榻奕棋的资格。以虎观之,他没有掀翻棋盘的动机,更何况,他也不具备掀翻棋盘的力量。”
“哦?”杯中酒空了,董义挑了挑眉,“旋踵之间,三箭连坠三鹭,即使是羌胡的射雕手也很难做到。区家拥有这样的勇士,穆公为何还会觉得缺少力量呢?”
董虎起身,拿起酒壶为董义添酒,然后答道:
“如羌胡者,儿时骑着羊用小木弓射地鼠,稍长大些后,用大一点的弓射狐狸和兔子。即便如此,十万人中也难出一个射雕者。”
“如区星这样的射手,区家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个。除非后羿再世,否则的话,一个神射手左右不了大局。”
说到这,董虎顿了一下,比出三根手指,继续说道:“虎以为区家缺少力量,其因有三。”
“区家的蛮子,包括区星本人,都只能在静止或者慢走的马背上射箭。马速稍微提快一点,他们就只能用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唯恐自己被甩落马下。”
“这样的御马水准,想要在马背上使用长槊大戟更加是不可能的。”
“马者,兵甲之本,而区家却根本没有合格的骑士——这是缺少力量的表现之一。”
“今日,虎被自己拉断的弓臂划伤了颏颔,是区家的蛮子为虎清理并缝好伤口的,虎当记而谢之。”
“但是,如此小的伤口,陇西儿郎大都不屑一顾。而区家的蛮子,却都如临大敌,大张旗鼓的又是消毒又是缝针,足见彼辈贪生怕死,这是缺少力量的表现之二。”
“按区星的说法,区家自延熹三年归顺朝廷编户齐民以来,一直在玉华地区本分老实的耕田种地,不曾闹事。”
“延熹三年距今已有27年。三十年过去了,参加过蛮乱上过战场的老蛮子们有的死了,剩下的也都老得提不动刀了。像区星这样的少年蛮子,则根本没见过战场。缺少有经验的老兵,这是这是缺少力量的表现之三。”
“故此,虎以为区家缺少力量。”
“彩!啪啪啪啪~”董义和董平都击掌喝彩。
“穆公,先喝口酒润润喉吧。”董义举杯相敬。
“唯,谢明公。”董虎满饮,举白相示。
“见微知著,穆公有大将之才,却委身当一个侍卫头领,义实在惶恐。”董义再次举杯相敬,“请再饮一杯。”
“不敢当,明公言重了。”董虎避席而出,再次满饮。
董义摆了摆手,示意董虎坐回去放松一点,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穆公啊,你方才所说,却是知彼而不知己啊。”
这一次,换做董虎来敬酒了。
“还请明公教我。”
“穆公啊,你可不要把长沙和陇西搞混了哦。长沙是内郡,陇西是边郡,长沙的郡兵和陇西的郡兵可大不一样啊。”
“自建武年间,世祖废除郡国都尉官与材官骑士以来,内郡的常备军数量被大幅削减。”
“少而精也就罢了。免都试之役后,由于不再需要定期训练,不用每年考核,内郡的郡兵都荒废武事,不堪大用。”
“区家的蛮子未经战事,不善骑射,可长沙的郡兵又如何呢?”董义向董虎董平问到。
抿了口酒后,不等二人作答,董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长沙的郡兵,弗如区家蛮子远甚!”
“区家的蛮子,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纵使不是合格的骑士,但却绝对算得上优秀的材官。”
“区家如果举事,若是在陇西,也许旬月之间,就可被平定。可是在这里,我恐怕旬月之间,罗县的城墙就会被蛮子们推倒。”
“穆公,在罗县,不可小觑区家啊。”
“唯。”董虎稽首正拜“虎谨受教。”
董义说得口干了,他伸手,虚扶起董虎,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满饮满饮,毋需如此多礼。”
“唯。”董虎董平也举杯满饮。
……
酒意上涌,三人不再奕棋,闲聊了起来。
董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区拱辰有没有资格上此榻奕棋,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则秘闻——他差点就成为了寇氏的榻上之宾。”
“哦?”涉及到本地最大的土豪,董义颇有兴致,“细说。”
“区拱辰年幼时,曾在寇氏坞读小学。据说其出口成章,过目不忘,极是聪颖。便有寇氏族人,想要招其入赘。”
“嘁~”董虎冷哼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塞了一把莲子到口中。
“区拱辰自然不肯。但其人确实聪颖,前途无量。便又有寇氏族人想要认他为子,让他改姓换宗。”
“可知是哪一宗?”董平插嘴问道。
董平摇了摇头:“这倒是并不清楚。”
“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搞得寇氏的少年人人自危,都怕自己家多了一个兄弟要分家产。于是,他们就在小学孤立排挤区拱辰。”
“不过,可以肯定不是主宗——罗侯两子均与区拱辰交好。”
“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小宗。后来,区拱辰想要寇德帮忙引荐,拜入南阳宋仲子门下继续求学深造。”
“寇德本想答应,但族内非议颇大,此事便不了了之。足见记恨区拱辰之人,在寇氏的地位不低。”
“区星只读了小学?”董义把握到了关键信息。
“然也。明公若举区拱辰为孝廉,殊荣厚恩,实非一般。必能使其感激涕零,效死力以报。”
“善。”董义轻轻点头,“天均,你继续说。”
……
亥时三刻,夜已转深,雁鱼灯里的蜡烛堪堪燃尽。董虎起身,正欲另取一支蜡烛更换。
“穆公,不~不必换了,燃尽了就~就就寝吧。”董义起身,将董虎拽了回来,差点将两人一并带倒。
转回榻上,董义又拽住欲起身告辞的董平,将他也留下。主从三人把臂而眠。
“穆公,荆南潮湿,夏季暑热难耐。待入秋转凉后,你回趟陇西,将我等家眷都接过来吧。”
“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后汉书·光武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