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娴抬眼往门口一看,打头的竟然是顾珩。
人今天里面穿着白衬衫,看领子就知道,是她买的那件,外面一件黑色的中山装,明明该是臃肿的冬日,他偏偏穿出了一种颀长帅气的精神小伙的既视感。
这还不算,极难得的,他脸上还勾着一丝笑纹。
阳光洒落,如初雪消融。
一进来,礼貌又嘴甜,他先是对着迎过来的姜家人一一热络的打招呼,然后抬眸,一眼就看进姜娴的心里。
莫说姜娴这个本就好这口的,觉得他好看死了。
她不着边际的错开跟他的四目对视,环视一周,今天才发现,村里村外好他这口的还真多啊。
远远近近,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红了脸呢。
姜娴倒是没什么吃醋的感觉,她挑的男人,若是没点魅力,那也入不了她的眼啊。
旁人看看怎么了?反正看得着也吃不着。
不过,姜娴随之扫了一眼顾珩和顾大哥顾大嫂身后,眼中流光微闪,倏然眯了眯,这不对劲啊。
今日说好是来下定的。
姜娴虽然没经历过这事,但她又不傻,便是她不问,无论是广播站,还是自家娘亲伯母嫂子们的,都会跟她说的啊。
说白了,在这块地界,下定的风俗其实就是男方扯几块布,过来吃顿饭的事儿。
毕竟,这可不是真结婚呢,严格说起来,下定之后,是为了方便男女双方两家走动,互相了解,若是发现不合适,便提出来,能商量的商量,不能商量是可以退婚的。
便是麦收大队,下定后退婚的也不是没有,也不影响男女之后的婚嫁。
虽说,这情况在顾珩和姜娴这儿不合适,他俩就是走过场的,她记得她爸那会子和顾璁大哥很客气的表示了:
“就是个过场,你们也不要破费买什么过来了,就是未来亲家哥嫂们来给胖丫儿过生日的。”
顾大哥大嫂也很客气,两家本就关系好,如今即将亲上加亲,只有更好的。本以为已经达成共识了。
结果呢,这会子看顾家这大张旗鼓的,哪里是下定?分明是下聘来了。
顾珩、顾大哥大嫂全来了,身后跟着麦收大队的大黑驴拉的板车上摆着一堆炫目的东西。
收音机和缝纫机,均用红布盖着,缝纫机上还放了叠放整齐的料子,一看都是时兴的颜色。
一旁还有个小盒子,上面有字,姜娴这时候已经走过来准备招呼顾大哥和顾大嫂呢,一看那字,就知道这是手表,巧的很,恰好跟她给他买的一个牌子。
大黑驴旁边,顾大哥还牵着一辆崭新的扎着大红花的自行车。
下个定哪儿就能用上三转一响了?
还没等姜娴说什么,人群里“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三转一响那可是城里的富人才能凑齐的东西哦,莫说远的,就说近的,在村里,寻常人家凑一个尚且不易,居然凑齐了?
“呀?看到没,天呐,三转一响哎,咱村里居然有人买得起三转一响!”
“是啊,凤英,可把你比下去了,你还宝贝你那破收音机呢?”
“嘁,什么叫可把我比下去了?我是只有收音机,可三转一响你有啥?”
“喂,你说啥呢?想打架是不?”
“你俩烦不烦,顾家怎么可能呢?顾珩真发财了?姜家真是捡到宝了。”
说话人先斥了一番旁边要吵起来的两个女人,然后说出的话又酸又羡。
“那可不?这发的还是大财啊。”
“去年,顾三不是骑车回来的?如今又置办了这些,一个月后他结婚还得摆席吧?顾三不是申请到了宅基地盖了新房吗?这花钱海了去了?”
“那新房子,你们也看到了,土坯房,房前屋后,规整的很,三大间,我私下里问过盖房子的王木匠了,听说这个数。”
说话人声音压的很低沉,还竖起一手。
“哗”人群之中又是一阵小规模的骚动。
“五百?我天?这么多?顾珩自己花的钱?”
“肯定啊,我嫂子跟他嫂子一个村的,她嫂子回去把顾三夸的跟朵花儿似的,说他从小懂事,家里多亏他照应呢。”
说话的人一脸深思,继续佐证:“还别说,这些年,顾家年年工分不够,买队里的粮食吃,哪一回都买最新的呢。”
“可不是,没见着跟他一块儿混的赵家小子,也骑上自行车了吗?”
“可,他哪儿来这么多钱,他在外做什么事啊?你们说他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对啊,这么加起来,得一千多了吧?什么人能赚这么多钱啊?”
“瞎说,要是顾三不是好人,爱国能把闺女嫁给他?爱国护闺女那劲儿你们不知道啊?还有咱们姜大夫和大书记,依我看,这顾三真是浪子回头了。”
“后悔啊,还是姜爱国下手快,这女婿多给他长脸啊,我家甜甜,咋就没这好运气尼?”
“王爱平你说什么呢?败坏闺女的名声,甜甜都嫁了,三虎哪里对不住你了?回头等三虎回来,我非得告诉他,莫要让他给你带酒了。”
“哎,别别别,我胡说的,你听错了,三虎最好的,我什么时候嫌弃我女婿了,你个婆娘耳朵不好使,瞎嚷嚷啥?”
“要我说,这两人般配啊,咱胖丫儿哪里配不上顾珩了?你瞅瞅谁长得有胖丫儿漂亮还能挣钱的。姜家捡到宝?我还说顾家捡到宝了呢。”
“你们还都别酸了,原本你们说人家顾三的啥都有,还有说胖丫儿的,这会子人家好了,眼红啥啊?红眼病可要不得。”
……
这边,议论还没停呢。
姜娴刚笑着拉住顾大嫂的手。
后头突然又了一辆黑汽车,许多孩子们围着那车转啊转的,好奇的欢呼,等车停下,从里面下来两个人。
竟然是姚站长和陈阑珊。
陈阑珊来,姜娴是清楚的。一早,她就请了陈阑珊。
师傅好比另一位家人,她生日岂会不请师傅来呢。
陈阑珊对姜娴这个徒儿也着实不错,算得上有求必应,这不怪陈阑珊一改她平日的古板冷漠,实在是姜娴也着实给她长脸争气。
姜娴自去华都一回,回来后,像是得到了什么点拨,唱功和声姿神态都越发的精进,让陈阑珊有一种后继有人,老怀弥慰之感。
加之姜娴细致认真,于学习上刻苦有天赋,于生活之中对她体贴的很,给她苍白空茫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的快乐和色彩。
不仅是姜娴生日,这往后徒弟结婚,生子,她哪一次都不会缺席。
却没想到老姚也要来凑热闹。
姚站长一身西装笔挺的穿着,还有大汽车开到村里,这必须轰动啊,麦收大队不少人这辈子根本没见过汽车。
姜娴拉了拉顾大嫂的手,迎过去,就听姚站长道:
“小姜啊,你这不地道啊,请了陈站不请我?”
姜娴倒没尴尬,姚站长对她一直不错,姜娴与他也很熟稔:
“姚站哪儿的话,您来了我们蓬荜生辉啊,就是个十八岁的生日,我们头先也没准备大办。”
这话可不能认,姜娴请假的时候,是跟姚站长说她要回家过生日的事儿的。
本来姜娴打算好了,他们这儿过生日会蒸馍馍,明儿给大家伙儿带馍馍就行了。
没想到,正好赶上顾家来下聘,把今儿这席整大了。
她落落大方的把两人朝里面引,姚站长看了眼前这架势,他也是个明眼人,当下赞许的朝顾珩笑笑,却是对姜娴说:“今天这哪里是过生日?分明是顾家下聘,你惯会糊弄人呢。”
顾珩上来很自然的站在姜娴身边:“是啊,您慧眼如炬,不过,这可是小子给姜娴的惊喜,倒是被您说破了!”
姚站长哈哈一笑,点点顾珩:“滑头啊,不过我喜欢,男人就该这般,否则喜欢的姑娘要是被别人定走了可怎么好?”
姜娴无言的看着这一切,还真是爽快的承认是来下聘了?
中午这顿席面姜家置办了六桌流水席,席上六个热菜,六个凉菜,六个碗,俗称“三六席”。
姜家早早的拿出了备好的肉啊,蛋啊还有鱼,席面做的丰盛。
来随礼的人不少,一直忙忙叨叨的,到了下午晌三四点才结束。
中午的时候,姜七伯就忙着蒸馍了,三合面的馒头,带着点儿浅红,上面还有染料点了个大红点,忒喜庆。
走的时候,按照人头一人给一馍。
姜家如此大手笔,倒是让村里有的人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随的礼不多,或两个鸡蛋或者一个盆之类的,这席面丰盛,居然还有馍拿,而且今天看到了三转一响还有大汽车,个个都觉得意犹未尽。
一时间,便是有人对顾家还是好奇又嫉妒,倒也不好意思说啥话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
顾三以后就是姜家女婿了。
不少年纪大的老乡邻都赞不绝口,直夸:
“姜家这酒席办的好啊,敞亮。”
可不是么,就是敞亮。
晚上送走了客人,姜娴和顾珩总算有了独处的时间。
两人凑到一块儿,去外面说事情去了。
姜娴盯着顾珩,半点没客气:“老实交代?想什么心思呢?”
今天给整这一出?
这要是她姜家没答应,那他今儿可要丢丑了。
关键,这男人这么干,一向稳重的顾大哥和顾大嫂居然也由着他?
居然都没给她通个气儿?
顾珩笑,今儿这男人笑的很多,基本上笑意就没有离开过嘴角,那叫一个满面春风。
他也没准备瞒着姜娴,也瞒不住吖,这不是兴师问罪来了吗?
“大哥大嫂不知道啊,我就是跟他们说,要带着三转一响来下定,他们信了,一直到快到了,我才跟他们说,干脆今儿这好日子,连聘也下了吧!”
下定,根本不保险,下了聘,姜娴才真正成了他顾珩的姑娘。
以顾珩对胖丫儿以及对于这份感情的了解,他自然知道,甭管胖丫儿面上表现成什么样,她都不可能抛弃他,悔婚的。
这么个平日里惯会在家人面前帮他说好话圆场子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要他呢?
然,甭管如何,下定意味着相看,意味着不确定,哪怕是听到一星半点说他们不合适的话,顾珩都不愿意,所以干脆今儿连聘礼一起下了。
若不是怕吓着人,他今儿拿过来的东西会更多。
好在,姜叔姜婶他们今儿虽然愣了一下,但倒是没有当场给他难看。
顾珩脉脉的看着姜娴,只觉得心中的温情把他整个都包裹在其中。
从刚开始到现在被姜家人彻底的接纳,胖丫儿一定在背后做了许多的努力。
姜娴也定定瞅着顾珩,她细细想了一遍今儿个的场景,越想越品,越能品出这男人对她的在意。
她其实不喜欢被束缚,但这男人这般,却恰到好处的令她并不反感。
只因为,他看似霸道的将她留在身边,但又于细节处处处体贴着她,尊重着她,而且这人狡黠如狐,对她了解甚深,特别知道,如何做,既能对他自己有利,还能让她不生气。
哦,不仅是对她,这人把爱屋及乌这事儿也做到了极致。
她不在家这半年,他真真儿是逢年过节必备礼,只要回来,必是要来姜家看看她的亲人,甚至他爸为着农机厂的工作辗转两地之时,只要他在家,他都是陪着去的。
还有他二伯去县里给人看诊,大伯急着去公社,甚至三哥刚开始练习开拖拉机,有些不适应,他也陪过。
他和大哥一起去帮队里抓过猪,和二哥去打鱼,跟四哥一起送过急症的病人,和五哥也说得上话了。
他只字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些,但,生活之中的细节,方方面面,处处有他。
许多事,还是她回来后,才从家人嘴里听到的,就连五哥,有一天居然同她说了一句:
“胖丫儿眼光不错呢,顾珩对你挺上心的。”
她五哥何许人也,眼光奇高,还对妹妹特别的护短,能得他一句赞,足可见,顾珩不仅有本事,而且确实做到了极致。
这些,绵绵密密,细水流长,却如同最温柔也最坚固的网,将她的心包罗其中,无处可逃,心甘情愿。
她突然笑的很甜,嘴角下方那颗只有真心高兴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小笑涡悄然绽放,嘴上假意嗔怪:
“你可真是胆大又狡猾。”
然,话锋一转:“不过呢,我喜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