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伤药盒瞧着与胭脂盒很像,但外身色泽莹华,触手温润,当是上好白玉做的。里头的膏药也是玉白色,散着淡淡药草香。
宋清安嗅了嗅,随后在妆台上拣了个干净的银簪,挑了些膏药瞧着。
竹烟正好回来,宋清安便把药交给了她。
“你看看有问题吗?”
竹烟依言接过,仔细观察了一番:“公主放心,这就是寻常伤药,但是效果更好些。”
宋清安盯着并无变化的银簪,稍稍放下心来。
竹烟并非普通侍女,从前也没少受伤,于伤药之类也算是久病成医了。她说没什么问题,便该当真没什么问题。
宋清安“嗯”了一声,便直接将药抹上了指腹伤口处。
凉意丝丝缕缕,竟有几分舒适。
“对了公主,那个贺年的身手应当不错。”
宋清安想起贺年那张颇为讨喜的脸,他应当年岁不大,面上稚气未脱,看着与寻常小太监无异。不过能在裴卿近前服侍的,能有几个是寻常?
她垂下眼睫,眉间带上几分倦意。
今日事情实在太多,紧绷的心弦一松,便有潮水般的疲惫将她裹挟。
灯烛被吹息,长夜漫漫。
一夜无梦——
过后几日,宋清安反是轻松了些。尚仪局的女史不再日日前来,每次费时也少了许多。或许是因她学得快而好,又或许是因她答应了和亲,便给她些“甜头”。
柳绮筠倒是费了些心思,又是给她赏赐,又是办赏雪宴的,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贵妃如何贤淑呢。
宋清安靠在美人榻上,捧着本书简翻看。当然她宫里原先是没有这些的,都托柳绮筠的赏赐,那些宫人们纷纷以为她将得势,各司局几乎是排着队来给她送东西。
此时的长宁宫可谓今非昔比,虽然外头瞧着依旧破败,内里却有几分公主宫殿的模样了。
但宋清安对此兴致缺缺,后日便是柳绮筠办的赏雪宴了,若是可以,她当真不想去。
那赏雪宴邀的都是京中贵女,柳绮筠的心思实在不难猜。她无非是要给宋清安造势,捧出个在京中有几分名声的公主,好蒙骗过鲜于。
想来西夜也不会乐意接受一个罪妃所出,常居冷宫的公主。那便干脆给这公主另一个身份,顺便也让她无法走下这虚无的高台。
宋清安合上书简,眸中冷然。
柳绮筠此番心思恶毒,却也可以利用……
只要最终和亲的不是她,柳绮筠为她造势,她当然愿意接受。
思及此,宋清安心下有些躁动。
裴卿……裴卿这几日都没有找她。
那晚送伤药之后,她便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宋清安疑心裴卿是想让她主动去找,可裴卿时常伴驾,谁知会不会扑个空。贸然上门,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喜。
他该不会忘了吧?
宋清安撇撇嘴,暗自骂了几句,才觉舒坦了些。
“圣旨到——”
殿外传来的声音令宋清安一惊,倏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她望向窗外,果真见到一队太监依次站开,为首的那人手中正捧着明黄的绢缎。
宋清安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到外头,为首那老太监笑眯眯看着她,催促道:“三公主,奴来宣旨了。”
宋清安依言跪下,低垂着头听那老太监一字一顿念道:“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三公主聪慧良孝,甚得朕心,特册为昭定公主。望尔勿恃为朕子嗣,勿越中正,勿违道义,敬慎持心,名显当时,誉垂后世。钦哉。”
宋清安越听心越沉,昭定公主……这封号不是轻易给的。
竟是册了封号……宋清安想过这个可能,却没想到是“昭定”,柳绮筠也太大手笔了。
见宋清安没有反应,老太监有些不满:“公主,该接旨了。”
“是。”宋清安回过神,抬起手臂,顺从道:“儿接旨,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
老太监将圣旨小心递给宋清安,随后笑着道:“册封礼不日便会举行,公主这以后啊,就是享不尽的福气。”
宋清安心下冷哼,但面上不显,只让竹烟依次来打赏了。
这几日收到的赏赐多,宋清安手头也有了不少富余。
一众太监皆心满意足地走了,宋清安复又打开圣旨,面色凝重地扫过一遍。
纵是她长姐那般得宠,出嫁前也不过得了“宁和”的封号。怎的到她,便直接就是“昭定”了呢?
这封号,可是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才能有啊。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特别得宠,或是于国有功。若她真去和亲了,也算于国有功,当得起这封号了吧。
宋清安随意收起了圣旨,只觉这明黄色晦气得很。
一个两个,皆是赶着她。
封号都下来了,只怕西夜使团很快就要入京了,宋清安心知不可再拖下去。她默了片刻,便向长宁宫后院去。
那里埋了一坛酒,是淑妃还在时便有的。不过当时是埋在淑妃的凤泉宫里,之后被宋清安挪了过来。
宋清安还记得,当时母亲说,这是陆家的旧俗。这坛酒,只能在她出嫁时开。
冬日里的土都有些发硬,宋清安费了些功夫才将酒坛挖出来。沁鼻酒香已丝丝缕缕飘散出来,宋清安暗自觉得可惜。
当初,外祖除了是陆相以外,还有一门酿酒的好手艺。母亲跟着外祖偷学,也有几分真本事,可惜到她这里,便断了。
这样的陈年酒,应当足够贵重了吧……
宋清安思忖着,抱起酒坛回了殿中。
竹烟乍一看到宋清安怀里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待看清后,竹烟难得有了惊惶神色。
“公主,你怎么把这弄出来了!”
酒坛颇有些沉,宋清安吃力地抱着,看得竹烟胆战心惊,连忙上前帮她放到了案上。宋清安舒了口气,一手搭在酒坛上:“我觉得,该是用到它的时候了。”
“可是公主,这是……”这是娘娘留下的东西啊。
竹烟没敢说下去,娘娘的遗物本就少,这酒是少有的完整存下的。公主若要动,便是下了大决心,她不该再多嘴让公主难过。
宋清安也知竹烟想说什么,她眨了眨眼,情绪低落几分。
“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的。”
宋清安抚着坛上花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竹烟,若是母亲知道我要做什么,她会不会难过?”
母亲那样好的人,若是看到她如今这般不择手段,甚至搭上裴卿这个宦官,怕是会很伤心吧。
宋清安也只有在想到母亲或者兄长时会感到几分真实的愧疚,她又眨了眨眼,只觉一阵酸涩,似要落下泪来。
“公主,娘娘定会理解的。”
“但愿吧……”宋清安兀自喃喃,闭眼整理了情绪。再抬眼时,她已将所有伤感掩去。
“晚上我要去宁水苑。”宋清安的声音依旧柔柔的,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竹烟心下一凛,低声道:“婢子知道了。”
宋清安点点头,似是累极了,让竹烟退了下去。
柳绮筠其实也送了几个宫人来,但宋清安并不信他们,内外大多事务,还是竹烟在打理。
也不知今夜该如何瞒过那几个柳绮筠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