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绮筠到时,便见宋清安与那些出了名的高傲贵女们有说有笑,一派和谐。她皱了皱眉,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怎是这般情状,这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宦人的通传声打断了亭内闲聊,众人纷纷站起,向柳绮筠见礼请安。
柳绮筠状似无意地扫了眼宋清安,在看清她身上所着后,心中微微震动。
月华锦?她怎会有月华锦?
柳绮筠纵是对宋清安好一些,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月华锦这样的贵重东西。在看清的那一刻,柳绮筠忍不住回忆自己是否说了哪句话,让针工局会错了意。
难怪……难怪那些贵女如此与她亲近。
柳绮筠压下心中情绪,这与她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在上首坐下,作出和善模样:“清安还不认得她们吧,本宫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盛太傅之女,盛诗宁。”
“这位是崔大学士之女,崔巧巧。”
“这位是吏部叶尚书之女,叶娴。”
柳绮筠邀的人并不多,宋清安与她们互相见过礼,加之先前已聊了一段时间,彼此便算认得了。
人已到齐,有宫婢依次入内摆上各色茶点。盛装茶点的容器下部分镂空,里头放了些炭,以免茶点冷下,伤了这些贵人的身子。
“娘娘,此次还是照往年惯例来吗?”
说话人正是盛诗宁,亦是先前最开始与宋清安搭话之人。赏雪宴往年都会办,这是柳绮筠拉拢这些贵女,好获得她们家族支持的机会。
“是不是,本宫说了可不算,”柳绮筠笑了笑,接着道,“这本就是让你们年轻女郎聚一聚的,本宫已上了年岁,不好多掺和。”
“娘娘说笑了……”三人连忙反驳,你一言我一句,将柳绮筠说得高兴了。宋清安只静静坐在一旁,面上挂着浅淡笑意,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尴尬。
“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的,向来是嘴甜。”
柳绮筠望向宋清安,凤眸微闪:“还是由你们拿主意吧,昭定公主初次来,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娘娘放心,我等定让公主尽兴。”
崔巧巧立刻接过话,随即提议道:“不如就以此中之景题诗写下,选出那诗与字都为上乘之人,如何?”
这想法得到了剩下两人的支持,宋清安愿不愿已不重要了。是以宋清安也应承下,但她心中却不似面上平静。
作诗……她是可以,但写字……
说来惭愧,宋清安小的时候学什么都快,只有书法不行。怎样的名师大家,都无法改变她那一手鬼画符。
那几个贵女的父亲皆是朝中重要的文臣,想来她们都有几分才气。若是宋清安没有记错,那盛诗宁……在京中便有才女之称。
崔巧巧大抵也是攒着劲,贵女间互相交好又彼此较劲的事情,并不稀奇。
“不如先慢慢来吧,我还不曾尝过贵妃娘娘这里的点心呢。”
宋清安可不想这么早暴露她的短板,无论如何先拖上一拖,与这些贵女们再拉近点距离。
“瞧我这记性,公主可一定要试试这碟如意卷。”崔巧巧向宋清安推了推瓷碟,宋清安依言取了一块来尝,便听叶娴说道。
“公主可能不知道,这些茶点都是娘娘的小厨房做的,手艺堪称一绝。”叶娴说着,也捻了块如意卷,“不怕娘娘笑话,每次入冬以后,我都盼着赏雪宴,能来尝一尝娘娘这里的茶点呢。”
此言引得众人纷纷轻笑,宋清安垂眸,口中清甜逸开。
叶娴的话正显出她作为高门贵女的底气。
能得宫中贵妃相邀,此是无上殊荣。而叶娴笃定,这份殊荣年年都会有她一份。
她们可比她这只有个名头的公主有势多了。
宋清安心下轻哂,不再去想这些。
柳绮筠没多插话,悠闲地坐在上首轻呷茶水。这种场合她不需要多做什么,这些个贵女爱玩的东西,宋清安大抵是一个都不擅长。
柳绮筠冷眼瞧着座下几人此时其乐融融的模样,有些期待之后,宋清安被发现是个绣花枕头,会是怎样情形。
到那时她再出面……柳绮筠眯了眯眼,甚觉身心舒畅。
几人边尝着茶点边絮絮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柳绮筠侧眸,向身旁侍女使了眼色。没过多久,便有宫婢入内撤下差点,换上了纸笔,备下墨砚。
“眼下景色正好,本宫有些等不及,想看诸位的诗作了。”
这倒是真话,此时天光斜照,御花园内的银白之上又镀了层红色,甚是好看。
“半个时辰,可否完成?”柳绮筠面上带了些歉意,“本该再久些的,但本宫担心耽搁久了,宫门下钥,诸位不方便回去。”
“娘娘多虑了,半个时辰,绰绰有余。”崔巧巧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她相信这对盛诗宁和叶娴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那昭定公主嘛……父亲说“昭定”这封号不凡,她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若是以园中景为题,我等在这小亭子里看到的,岂不太少了些?”
宋清安眸中轻闪,接着道:“可否允许去园中各处作诗?”
三位贵女皆是若有所思:“公主说得也不无道理……”
“娘娘答应吗?”
柳绮筠唇角带笑:“无妨,都依你们的意思。”
料她宋清安也没什么办法,御花园各处都已派了人看守。她若是想找人帮忙,也是万不可能的。
“那我可先去了?”
崔巧巧最先站起,一旁的侍女帮她捧了笔墨纸砚,很快出了亭子。叶娴的目光中带了些无奈,与盛诗宁低声:“巧巧还是急躁了些。”
盛诗宁温温一笑,并不在意。她与叶娴一同向柳绮筠福了福身,这才带人出了亭子。
亭中只剩下了柳绮筠和宋清安。后者眸中噙笑,向上首低头行礼:“娘娘,那清安也去了。”
“嗯。”人少下以后,柳绮筠也没了与宋清安伪装的心思,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宋清安也不在意,带着竹烟退了出去。
亭外骤然一凉,宋清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三人的身影已经寻不见了,不知是去了何处。她四下张望一番,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
若是聚在一处,她可太容易露怯了。将这些贵女分开,宋清安才好慢慢想对策。
眼下时节,大多花木都枯萎了,只有些嶙峋怪石依然如常。宋清安在一处假山旁停下,正出神时,忽有人出声唤她。
“贺年?”
宋清安应声望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贺年抹了抹额头:“公主,掌印大人在前面的暖阁等您。”
宋清安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好。”
暖阁共有三层,在最高处,可将御花园之景尽收眼底。这一层从前只有梁帝能来,如今却多了个裴卿。
“掌印大人,公主到了。”
贺年推门引宋清安进去,随后便悄悄退下。竹烟则被宋清安留在了外头,正与下面值守的宦人搭话。
莲芳亭内的炭火再足,终究还是有些冷的。暖阁内却不然,融融暖意如三月春日。
裴卿长身如松立于窗前,听到贺年禀话后,他微微侧眸,向宋清安望来。
眸光凉如玉,宋清安却是眉眼带笑,迎上他的视线。
“裴掌印,没有等很久吧?”
说话间,她莲步轻移,已到了裴卿身侧。
她与他并肩而立,却没有去瞧窗外之景。自始至终,她都看着裴卿一人。
“裴掌印,我只有…半个时辰。”
尾音轻扬,宋清安素手解开身前系带,披风与她话音一同落地。霎那间,周遭温度似都攀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