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子飞舞,裴卿护着宋清安,驾马回了镇国寺。北风凌冽,天凝地闭,只有两人相贴之处散着暖意,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刘泉瞧着掌印与公主直到子时之后才归来,不由得将头埋低,逃也似的将马牵走。
每次掌印与公主密会他都知道,若是之后两人决裂,他会不会被掌印杀了灭口啊?
一想到此,刘泉不由得心中戚戚。
宋清安由裴卿送回了佛堂内,里头的翠珠在等待中,已从焦急变为木然。见公主是由掌印送回的,她竟没感到多少惊讶。
“多谢裴掌印相送。”
宋清安柔柔一笑,借着身子遮挡悄悄牵起裴卿的手,小指在他掌心一勾。
裴卿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回握了她的手,随即转身离去。
宋清安倚在门边,瞧着他离去背影,没头没脑地问了翠珠一句。
“翠珠,裴掌印对人是不是挺好的?”
翠珠:?——
翌日大早,镇国寺前车驾已备,等着将宋清安接回宫中。
住持领着寺中僧人将宋清安送了出来,宋清安走在前头,不时回身与住持低语几句。临告别了,住持瞧着倒是颇为不舍。
这新封的昭定公主脾气好,又有慧根,说话十分得体熨帖。住持与许多宫中贵人打过交道,上一个如此的,还是淑妃。
想到淑妃,住持看向宋清安的眼神中带了些悲悯。
阿弥陀佛。
那位娘娘是良善之人,却命中悲苦,但愿佛祖能庇佑她的儿女。
唯二知晓昨夜宋清安与裴卿在一起的翠珠与刘泉,此刻低眉顺眼混在人群中。听着寺中僧人对宋清安的称颂,两人心中都有些木然。
啊,若是你们知道公主实际与谁在一起,恐怕就不会说这些了。
宋清安柔声谢过住持,转身登上马车。她撩开小帘向外看去,正好见到裴卿。
她眼眸弯起,浮现点点笑意,如星辰闪烁。
裴卿状似无意地向宋清安方向看了一眼,旋即驾着马到了队伍前头,神色一如往常。
祈福队伍平安回宫,梁帝按惯例封赏下去,一并的还有册封后的赏赐。
各式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首饰头面流水般地送进来,竹烟倒是干劲十足,指挥着宫婢们一一将赏赐登记了收入库房。
末了,贺年也来了长宁宫。
宋清安自镇国寺回来后便回了内殿补觉,对外头的这些事毫不关心。
翠珠被裴卿指给了宋清安,虽然其中有监视意味,但她宫里有个裴卿的人在,日后去寻裴卿也更便利些。
宋清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会儿是淑妃哀愁的面容,一会儿是宋清怀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又是……一尺白绫与悬空的双脚。
昏暗帷帐内,宋清安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她盯着帐顶,一边大口喘着气,心跳得飞快。
她又梦见了……梦见陆家被抄斩的那一日。
那是此后一切的开始,作为陆氏女的淑妃虽然因梁帝宠爱活了下来,但她彻底心死,不愿再与梁帝来往。
失宠后的淑妃在宫中境况自是一落千丈,然因着一双儿女,淑妃咬牙又坚持了一年。
直到……梁帝下旨,将宋清怀送去了秦州。
那时的宋清怀才十三岁,让他去秦州边地,无异于是送死。
许是打击太大……淑妃终是支撑不住,用一道白绫断送了自己。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宋清安日日都会梦见抄斩那日的宫内情形,与其后母亲的死状。
这梦魇已许久不曾出现,现在却阴魂不散地又来缠上她。
宋清安揉了揉头,缓缓撑起身子。
她得快些……再快一些。
为了母亲,为了陆家枉死的冤魂……还有兄长。
宋清安默默攥紧了掌心,片刻后又松开。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只她一人在宫中,还是势单力薄了些。
上一次混入宫女之中已是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可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了。
想到死去的小芍,宋清安心有愧怍。
守在帐外的翠珠听到动静,便向里问道:“公主要起身了吗?”
宋清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外头的是翠珠。
“竹烟呢?”
“回禀公主,竹烟姐姐在清点库房呢。”
宋清安良久才应了一声,自帷帐内递出一只手:“安排梳妆吧。”
翠珠应喏退下,不一会儿便带着四五侍女进来给宋清安梳洗。
铜镜之前,宋清安神情恹恹,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吩咐侍女多上些珍珠粉与胭脂。
正此时,竹烟掀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身后两个侍婢各提了一盏灯。
“你们先下去。”
竹烟将正给宋清安梳妆的侍婢尽数屏退,又看了眼一旁的翠珠。
罢了,她是裴掌印的人,留着也无妨。
“公主,这是掌印大人送来的。”
宋清安侧了身子,一眼便看见那两个侍婢手中提着的东西。
一盏兔子灯,一盏江南十三景。
便是前夜她看中的那两盏。
宋清安眼瞳微缩,似是不敢相信。
一旁的竹烟揭开檀木盒盖子递过来,一支玉垂扇步摇静静躺在里头。其玉色温润翠水,雕刻精细,宋清安拿起它,触手温润,确是上好的羊脂玉。
“放我妆台上吧。”宋清安轻轻放回玉步摇,合上盖子。
“那这两盏灯呢?”
“放床边吧,左右各一盏。”
宋清安边说着,终是露出了些笑意。
“对了公主,贺年今日来送东西时告诉婢子,可能几日后公主就要迁宫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竹烟说起此事时,眉眼间也带了些笑意:“公主可早些准备起来了。”
宋清安有意无意睇了眼翠珠:“陛下的意思吗?”
“这……婢子便不知了,大抵是吧。”
“新封的玉和公主,居在何处?”
“就在长乐宫呢。”
宋清安了然,若和亲之人依旧是她,想来眼下住在长乐宫的,便是她了。
梁帝可不会关心后宫之事,柳绮筠被她摆了一道,自然不可能好心地安排迁宫。那便只有……
裴卿。
宋清安不由得叹了一气,她原先可没想让裴卿做这么多呀。这下可好,她欠裴卿的越来越多,只怕要连本儿都折进去了。
“知道了,”宋清安点了点头,竹烟正要退出去,宋清安又叫住了她,“宫宴是几时开始?”
竹烟亦有些记不清,一旁的翠珠接话道:“回禀公主,是未时。”
“那便快些梳妆吧,”宋清安复又面向铜镜而坐,一手拿起妆台上的玉步摇把玩,“今晚宫宴……便戴这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