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看不清宋清安和裴卿的动作。在他们眼中,掌印与那小太监相对而立,掌印居高临下威势迫人,小太监则是谄媚讨好,努力迎合的模样。
裴卿垂眸,感受着手背上指尖滑过的轨迹。
微凉触感在手背上停留,如灵蛇留下的痕迹。裴卿忽地抬眸看向宋清安,黑沉眼瞳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随后抬起手屈了屈指节。
这是放人的意思。
厂卫们心底惊诧,却依旧按令松开了压制着那几人肩膀的手。寒光一闪,匕首割断绳索,几人都因突然解除束缚而愣了愣,甚至原先还在啼哭的孩童都止了哭声。
“掌印大人,这……”
裴卿微微仰起头,看了架上人一眼,吐出几字:“老规矩。”
“是。”
宋清安在裴卿回身前一刻适时收了手,两手交叠身前又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那这几人……”
裴卿转头看向宋清安:“交给他处理。”
此时此刻,厂卫们不由得怀疑起这位陌生宦人的身份。
掌印如此看重他,甚至都能容忍此人一些不敬之举。难道说先前他们没感受到此人内力,不是因他太弱,而是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吗?
众人脸色微变,看向两人的眼神愈发恭敬。
宋清安不知这些人心中如何想,她只觉那几人棘手。
思虑间,她跟着裴卿出了刑狱司。在那暗无天日的牢中待了段时间,再出来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宋清安深吸了几口气,却仍觉得鼻尖有血腥气萦绕。
刘泉已带着轿子等在了外头,若非因为多带了个宋清安,裴卿来往刑狱司是从不坐轿子的。
轿内陈设与宋清安第一次来时差不离,唯有一点不同,便是这回轿中有了灯。
一灯如豆,却也聊胜于无。
两人在轿中并排而坐,各自默默无言。宋清安面上的易容已经除去了,是裴卿说看着碍眼,亲手给她卸了。
忽地,裴卿开口打破沉寂。
“公主可曾后悔?”
宋清安一怔:“后悔什么?”
裴卿说得异常慢,似是每个字都在他舌尖打了个转才蹦出来:“自然是……后悔与咱家这样的人接触。”
宋清啊眉间微蹙,不解道:“裴掌印怎么了?”
“咱家?”他轻笑了一声,“公主今夜不已经亲眼见到了吗?”
“残忍、奸佞、无所不为。”
他漫不经心念道:“世人都这么说。”
“可是裴掌印,你做的事……我也做了。”
宋清安轻轻握住裴卿的手,这才发现他手冷如冰。
“公主还有退路。”
“那我……自绝后路可好?”
宋清安拉着裴卿的手贴向自己面颊,试图以此捂热他:“裴掌印怎么总不信我呢……”
裴卿嗤笑一声,像是在讥诮她,却没有挪开手。
“公主今夜也瞧见了,那样的地方,才是咱家待的。”
“公主不觉得脏吗?”
宋清安贴靠着裴卿掌心,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刑狱司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太暗、太冷、太死了。”
颊上的手好像怎么也捂不热,反是宋清安觉得自己的面腮与手渐渐变冷。
“但是……刑狱司是刑狱司,裴掌印又是裴掌印。”
“我才不会因此便与世人一般,觉得裴掌印十恶不赦。”
宋清安伸出另一只手,也覆在了裴卿手背上:“毕竟……我与穆之,该是一样的人啊。”
她隐约觉得裴卿不太高兴,但这气又不冲她来的。
倒像是……自己生自己的气。
宋清安觉得好笑,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公主是金枝玉叶,咱家岂敢高攀?”
裴卿意味不明地望了眼宋清安,昏暗烛火下,她的眼睛倒是分外清亮。
“那裴掌印可想……”
宋清安放开裴卿的手,翻身跨坐在裴卿膝上,手臂环住他脖颈。
她慢慢倾身,于裴卿耳畔一字一顿轻言。
“折、金、枝。”
四周仿佛静了一瞬,随后宋清安便感腰上一紧,力道大得几能将她折断。
宋清安呼吸乱了一瞬,好容易才稳住。
眼下她的姿势可相当危险,若不注意着些,碰到什么禁忌之处……
宋清安不知裴卿对此是如何态度,但一般的宦官……当是挺在意的吧。
“公主可想清楚了。”裴卿一手按在她后颈,迫着她与自己的头靠在一处,恰似耳鬓厮磨,“这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宋清安柔柔一笑,顺从地靠着他:“穆之,我从未后悔。”
这是裴卿第一次如此态度明显地与她确认,宋清安确信这是难得的机会。
随她言语落地,轿内又安静下来。良久,才听得裴卿道了声“好”。
裴卿捏住了宋清安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微弱烛火令轿厢都变得逼仄起来,裴卿的面容在眼前不甚清晰,唯有那双蛇一般的狭眸令人难以忽视。宋清安看他殷红唇瓣一张一合,说出如下言语。
“那公主此生……都不能逃出咱家的掌心了。”
她从此,真正成为裴卿的掌中雀。
或许不只是掌中雀——
次日清晨,宋清安在自己的寝殿内醒来。
昨日在刑狱司时,宋清安将那人所言尽数写在了裴卿手背上。想以裴卿的手段,最迟不过明日便能有结果了。
至于那人的家里人……宋清安最终还是以昭定公主的身份帮他们在京里安顿下来。
明面上是如此,实际去安排的却是裴卿。
这是保护,亦是监视。
以裴卿的意思,这便当作是他送与宋清安的礼物。
救命之恩,他日总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虽一觉睡醒,宋清安仍觉得有几分疲惫。这些时日与裴卿周旋,一边还要顾及兄长那边,她几乎就没能休息过。
想到裴卿,宋清安倒是有几分愉悦。
总算是有些成果了,至少裴卿允许她更久地待在他身边。她要做的,就是……无声无息地得寸进尺。
这几日大概能好好歇一会儿了。
宋清安舒适地眯了眯眼,自己掀开了帷幔。
外头的竹烟有些意外,瞧她眉目舒展的模样,也不由得带上了三分笑意。
“公主今日想出去走走吗?”
外头日光正好,还算和暖,的确是适宜出行的日子。
宋清安却没应下,她赤足下了床榻,兀自向妆台走去。
“公主,仔细着凉!”
竹烟带着鞋袜跟上,正替她穿上时,却听宋清安没头没脑地说道。
“竹烟,我想学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