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几束光柱划破朦胧的夜色。空旷的草地上,时不时蹦出欢快的叫声:“这里还有……”
“这里还有……”
每年这个时候,草地上的地菜疯长,成片成片,取之不绝,挖之不尽。以前刘五一会多挖些,他妈妈拿这些野菜可以躲在市场外偷偷换些钱回来。现在倒不需这样做,因为哥哥姐姐都在上班,家境渐渐宽裕,挖的够吃就行。
小宝找到刘霞后怪道:“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刘霞撇着嘴说:“叫你做什么,你又不喜欢吃。每年我妈做的地菜饼,你闻都不闻一下。”
何秀则径直去跟翠翠报告:“翠翠姐,刚才我们上你家去了,你爸妈正出门,像是在吵架。”
“他们去哪?”
“我不知道,你问石头妈吧,我看见他们在一起说话。”
翠翠忙对铁蛋说:“哥,咱们回家。”
两人提着地菜回到家,只见院门大开,屋里还亮着灯,可就是不见爸妈的影子。
翠翠带着哭腔问:“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吵架?”
铁蛋心里很不安,但看见翠翠要哭的样子,忙装出一幅轻松的模样,亲昵地拍拍她肩膀,安慰道:“秀说的是好像,也许是爸妈临时有事。我去问问石头妈。”
两人从石头妈那儿得到父母确切的去向后,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回到家后,铁蛋让翠翠去洗澡,自己则把地菜根上的土清理干净。
翠翠洗完澡出来,牢骚满腹地说:“以前在医院住,一来急诊就有人深更半夜来叫,现在搬到这还有人叫。他们也真是,出门也不说一声,灯也不关,门也不锁,就那么急!亏你还想当医生,睡觉都不踏实。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铁蛋道:“别埋怨了,快去睡吧。”
“不,我要等他们回来再睡。”
“爸也常加班,有时整夜都不回来。”铁蛋哄道:“更何况妈是出急诊,说不定一晚上都不回来。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救人命的好事,”
“她回不来,咱爸总会回来。”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爸心疼妈,在医院里陪一宿。他要是自己单自回来,那可能真如秀所说,两人在吵架。”
“他们不会真吵架吧?要是真吵架咱们帮谁?万一他们不愿在一起,咱们该怎么办?”翠翠拿张矮板凳坐在铁蛋身边,双手托起下巴开始联想翩翩。
“行了,小脑袋瓜里净瞎想什么呀?也不嫌累的慌。”铁蛋挥着手驱赶道:“快去睡觉,明天早点起来。”
“说会话都不行。”翠翠对铁蛋的态度十分不满,小嘴直撇,走到房门口又问:“浮屠是什么东西?”
“快去睡,明早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卖什么关子!”
翠翠嘟嘴熄灯上床,可一想到爸妈都不在家,就老觉得黑暗中有东西在晃动,索性把被子蒙住头。迷迷糊糊之间,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门口进来,飘飘渺渺地在房间里飞荡。那分明是一个人,可又看不清面容。黑影飘荡到床边,缓缓地向她身上压下来……
翠翠全身不能动弹,喘不上气也叫不出声。人却出奇的清醒,甚至能感受到那黑影的动作。她极为恐惧,拼命挣扎,终于脚趾头动了一下,手指头也跟着动了一下,如山的压力豁然消失。她睁开眼,眼前什么也没有,但那感觉却真实存在。
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一想到有鬼,翠翠再也躺不住,抱起小枕头,汲着布拖鞋,快步逃出卧室。她爬上铁蛋的床,拍着胸说:“有鬼!有鬼!好可怕!”
“哪来的鬼,都是自己吓自己。”铁蛋正准备睡觉,听到她的话十分不屑。
“是真的!”翠翠心有余悸:“有个黑影压在我身上,怎么动也动不了,急出一身冷汗。”
“做恶梦吧?”
“才不是!我脑袋清醒的很,就是动不了。于是拼命地蹬脚,噔呀噔呀,终于能动了,可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不是鬼是什么?”
铁蛋哄道:“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这种现象是胸口受压,气血不畅,大脑供氧不足,从而产生幻觉。睡觉时别把手放在胸口上,快回房吧。”
翠翠直晃脑袋:“我就在这睡。”
“那好,我到你床上去睡。”
“不,你也不能走,万一那黑影要是把我吃了怎么办?”
铁蛋哭笑不得:“你在这睡,我还怎么睡啊?”
“怎么不能睡?”翠翠往里挪了挪,拍着床说:“我这么小能占你多大的地方。”
铁蛋无可奈何道:“再往里去一点,睡觉要老实,别尿床啊。”
“你才尿床呢。”翠翠得意地说:“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就会老实。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就不会老实,说不定还会一脚把你蹬下床。”
铁蛋关掉灯说:“睡吧,睡吧,别那么多废话。”
“哥,浮屠是什么意思?”刚与神鬼大战过的翠翠哪那么容易睡得着。
“亏你看那么多小说,连浮屠是什么都不知道。它是佛教里梵文的译音,又称为浮图,是这个图。”铁蛋在翠翠手心上比划:“也有叫佛陀的,都是对佛家子弟的一种称谓。我们这的浮屠是指佛塔,七级浮屠就是七级宝塔!”
“我又没看过佛教的书,你既然知道,那我就问问你为什么是七级,而不是八级、九级?”手心有一股电流在传输,让人酸酸麻麻。
“你还真难不住我。七级浮屠塔是有含义的,每一层代表一种寓意。第一层是禁贪念,就是让人别贪财。第二层是净怒嗔,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我觉得这两层都适合你。”
“我又不贪财,怎么会适合我?”
“你还不贪财!爸妈给我的压岁钱和零花钱都到你口袋里去了,这不是贪财是什么?”
“我是为你好,帮你攒着娶媳妇。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翠翠侧转身把后背晾给铁蛋:“以后再也不理你。”
“看看,看看,又发小姐脾气。”铁蛋乐呵呵地说:“说这两层适合你还不承认,真生气啦?”
“才没有呢,我又不是气泡鱼。”翠翠又翻转身来问:“还有那几层意思呢?”
“第三层是禁愚痴,就是你这榆木脑袋要开窍。”铁蛋笑嘻嘻地在翠翠脑门上敲了敲。
“你的才要开窍!”翠翠反唇相讥:“跟浆糊一样。第四层是什么?”
“第四层是净淫色,就是别做流氓。”
“做流氓的都是男人,我们女人不会。”
“谁说的,上次我就看见一个女人胸口挂着女流氓的牌子。”
“有也是极少数,没有你们男的多。不跟你争,快往下说。”
“第五是净忧愁。别动不动愁眉苦脸,把好运都愁没了。第六是净哀怨,叫人别太悲伤。第七是净虚伪,做人要光明磊落,就像我这样。”
“臭美!”翠翠讥笑道:“你那不是叫光明磊落,是傻不拉几的不知道招呼自己。这些都是从哪看来的?书店里也没这种书卖呀。”
“是建平哥收藏的,他喜欢看书,但没钱买。后来有人把搜来的旧书堆在学校仓库,整捆整捆的没人管,有的还当引火纸烧掉。他偷偷地拿了好多回来,光佛教的书就有十几本,里面有好多故事。”
“那你讲一个,最好是让人感动的爱情故事。”
“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是想嫁人想疯了。”
“你有多大?”翠翠揶揄道:“我叫你一声叔行不?跟小老头似的,快点讲。”
铁蛋嘿嘿憨笑:“好吧,我就讲一个。从前有位书生,和未婚妻约好要结婚,可她却嫁给了别人。这书生很受打击,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找和尚询问。和尚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让书生看,他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死在海滩上……”
翠翠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黑咕隆冬的讲什么死人!换一个好听点的。”
“那好,我重新讲过。杭州灵隐寺的房檐上有只活了好几千年的蜘蛛精,和尚问他:‘人生最珍贵的是什么?’蜘蛛精说:‘得不到的才珍贵。’有天一阵大风把一滴露珠吹到蜘蛛网上,蜘蛛精见它晶莹剔透,很是喜欢。后来露珠消失,蜘蛛精很难过。和尚又问他同样的问题,蜘蛛精说:‘得不到的和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和尚双手合什,对蜘蛛精说:‘你到人世间去一趟吧,看看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于是蜘蛛精投胎到官宦人家,做起富家小姐,取名珠儿。在她十六岁那年,皇帝给新科状元甘露办庆功宴。参加宴会的除了她和新科状元,还有长风公主和芝草王子。珠儿带有蜘蛛精的记忆,认为甘露是她的,可又丝毫感受不到甘露对自己的喜爱。情急之下,向他问道:‘你难道忘了十六年前灵隐寺的蜘蛛吗?’可得到的回答却是满脸问号的诧异。后来甘露娶了长风公主,皇上又把珠儿许配给芝草王子。珠儿想不通,这露珠本来是自己的,为什么会去娶别人?她茶饭不思,日益衰弱。芝草王子赶到珠儿身边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说着就要自杀。这时和尚出现了,对珠儿说:‘是风把露珠带到你面前,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插曲,又被风带走,所以甘露注定是长风的。而芝草王子是灵隐寺前的一颗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你三千年,可你从没低头看过它一眼,你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珠儿顿悟,说道:‘我知道了,不是得不到和失去的,最珍贵的是现在的幸福。’后来珠儿就和芝草王子结了婚,生出一大串小孩,做起了国王和皇后。”
翠翠叹道:“芝草王子不过是单相思,珠儿要是不喜欢,没必要为了顾全他的心意去嫁给他。她要是爱露珠,就该抢过来,抢不到那是自己没本事。”
铁蛋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这只是佛家的寓意,告诉大家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
“我知道。”翠翠哈欠连连,却仍强睁眼说:“那些和尚尼姑又没谈过恋爱结过婚,说出来的爱情故事乏味的很,你讲些别的吧。”
“快睡吧,我给你唱小曲。”铁蛋轻拍翠翠背心,小声哼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我又不是小孩……”翠翠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在魔音催眠下,慢慢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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