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来吶镪菜刀”,一声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从幽深的胡同里传出,胡同两边是一色的青砖黑布瓦房。在姚怡馨的示意下,细妹子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抓起锃亮的门钹正要扣下去。
“吱钮”一声,黝黑的大门往里打开,一位白胡子老人出现在门口。这位老爷子满面红光,颇有些仙风道骨,热情地对姚怡馨笑道:“姚老师来了,快屋里请。我送送刘五爷就来,他是我发小。”
刘五爷摸摸山羊胡,对姚怡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对白胡子老人拱手道:“傅二爷留步,明儿我再来。”
进屋的门槛很高,轮椅没法推进去。跟傅二爷一起出来送人的傅奶奶忙要过来帮忙,细妹子道:“不用,不用。奶奶你歇着,别闪了腰。”
她弯下身连车带人的抱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奶奶,搁哪儿治病?”
付奶奶咂咂舌,对姚怡馨说:“你闺女力气真不小。”领着细妹子往院里走。
这是一座精致的四合院,院中的古槐树怕有百多年树龄,粗大的老树枝,裹上了一层银装,就像是站岗的哨兵。四面的房屋前通有古色古香的廊道,正对门的廊檐下挂着一个鸟笼,笼中的小八哥见有人过来,发出清脆的叫声:“你好,你好……”
傅二爷出身望门,世代悬壶济世,在bj城颇有人脉。夫妻俩原在中医院任职,一身医术为世人尊崇。退休后也没闲着,就在家替那些慕名而来的患者免费治疗。他送走刘五爷后,立马进来打开针灸盒,吩咐细妹子:“闺女,把你妈外衣都脱了。”
细妹子张嘴想解释,见姚怡馨冲她摆着头笑,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是第一次见识中医针灸,饶有兴趣地看着傅二爷或急或缓地在人身上插满细细的银针。惊讶地直吐舌头,疑问道:“奇怪,这针扎下去怎么不出血?不疼吗?我让缝衣针扎一下都疼得哇哇叫。那血直冒直冒,让人瘆的慌。”
傅奶奶喜她乖巧的模样,乐呵呵道:“会有点疼,但要是扎出血来,傅二爷的招牌就得摘下扔到河里去。”
傅二爷道:“年纪大了,眼力、手力都不如从前,摘招牌那是迟早的事。但愿那几个小子能有点长进,别把这门手艺弄丢。”
细妹子见姚怡馨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惊奇地说:“扎个针就能把病治好,太神奇了。以前只是听说过,还真有这回事啊!”
傅二爷笑道:“针灸是我们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有几千年的历史,要是没点作用早就扔进垃圾堆去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西医,感个冒都要打针,哪还知道中医的学问。这人呐,有阴阳二气在十四条经脉中流动。阳气也罢阴气也罢,不能太盈,也不能太虚,讲究的是阴阳平和才行,否则身体就要出问题。运针就是扎在穴位上调理阴阳平衡,激发人体潜能……”
他说起自己的老本行那是滔滔不绝,也不管细妹子听不听的懂,只管自己竹筒倒豆。显然是在家闲赋太久,没有徒儿可以让其说教。
细妹子似懂非懂,心想针灸有这么大的好处,自己要是学的来,谁家有个三病两痛,也不用往场医院跑。特别是农场医院看不好的病,还得往县里、市里去,多耽搁事。就不知针灸能不能治怀不上孩子的病?要是能治那就太好了,回头抱着孩子回去也不用看妈那唉声叹气的脸。
她是想到哪就做到哪的人,口没遮挡地问:“爷爷,针灸能治好怀不上孩子的不?”
“怀不上孩子原因有很多,要先查清楚病因才能对症下药。针灸可以调节人体机能,但要完全靠针灸来治不育症那是不可能的。它只是治疗过程中的一个手段,更主要的是要中西医配合治疗。前段时间我给一位农村的姑娘下了几副中药,昨天俩口子抱着孩来看我,还送来一篮子红鸡蛋,回头我拿几个给你吃。不过你这小妮子才多大呀,怎么就想着怀孕呢?是不是家里有人没怀上?那就让他俩口子来这看看。”傅奶奶也是位老中医,但对西医并不陌生。她父亲是前清秀才,曾跟洋人讨教过西方医术。她秉承家学,可以说是中西贯通的大家,尤其擅长不育不孕的治疗。
细妹子满心欢喜,羞红着脸说:“奶奶,你帮我瞧瞧成不成?我结婚都一年多了。”
“呵呵,还真没瞧出来,你这是娃生娃呀。行,跟我来吧,让我瞧瞧倒底是怎么回事?”
傅奶奶把细妹子领进一间小屋,先把脉看舌苔,又问些日常饮食和跟建平在一起的私密问题,然后戴上手套,拿根消过毒的管插进宫腔,用注射器吸些生理盐水注入管中。
尽管奶奶是位岁数大的老女人,罗细妹仍然羞的用双手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为了能怀上孩子,她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那娇羞的模样让傅奶奶看的直乐,故意吓唬她:“哎哟!难怪怀不上……”
细妹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也顾不得羞,撑起上身问:“奶奶,要紧不?”
傅奶奶皱着眉头也不回话,她愈发紧张,带着哭腔说:“这要是怀不上我可怎么办呀?呜呜……就是我们家建平还要我,我也没脸待在他身边。呜呜……”
泪水说来就来,倒把傅奶奶吓一跳。这哪是知识分子家的千金小姐,分明就是乡下来的丫鬟。她一直把细妹子当成姚怡馨的女儿,因为两人长的十分相像,又全是南方口音。不由奇怪道:“结婚都一年多,姚老师没带你们上医院检查过?”
细妹子抽泣:“我是阿姨家的保姆……我男人在学校读书……我是从老家跑过来找他,今天才到她家。”
“怪不得。看来姚老师挺喜欢你。行啦,别抹眼泪了,没啥大毛病。我来开几幅生草药,你按时煎水喝,保管两三个月就能怀上。不过喝药期间不能同房,还有那药钱要给我,不能让我贴老本。”
细妹子听说不是大毛病,立即雨过天晴,笑脸灿烂如花。头如鸡啄米般,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多少钱?”
傅奶奶坐在桌前,戴着老花镜抖了抖小算盘,哗啦啦地拨一通:“我给你开两个疗程,十二袋中药。每袋喝两天,每天喝三次,饭前服用。药钱是一块三毛七分。”
细妹子千恩万谢,脱掉棉袄问:“奶奶,你有剪刀没?”
傅奶奶边配药边问:“你要剪刀做什么?”
“从老家来的时候,怕钱丢了就缝在衣服里。”细妹子口袋里还有十元钱,但那是郭教授给她买菜的钱。在她眼里,这就是公款,不能和自己的私用搞混。昨天卖破烂的钱又给了建平,所以只能拆棉袄。
“你这闺女还挺细心,以后来时再给吧。”傅奶奶把药递到细妹子手上说:“让我家老头子也给你扎几针,他扎的比我好,这样会消的快。”
走进傅二爷的治疗室,他正扎最后一针。听到老伴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你拿艾烟帮姚老师灸灸。”
傅奶奶道:“你帮这闺女扎几下,她子宫口有囊肿,不早点治有宫外孕危险。”
细妹子终于知道自己怀不上孩子的原因,但她并不清楚囊肿是什么,又是如何产生的。但既然有个肿字,定是让东西打的。就像人脸,一巴掌甩下去,准跟猪头一样。可在肚子里,又哪来的东西能打着它?难道是那冤家……
她是一本正经的胡思乱想,猛然听见傅二爷的喊叫:“姑娘,瞎想什么呢?叫你也不应,把右手伸出来我看看。”
细妹子仿佛从梦中醒来,赶紧伸出右手。傅二爷搭上两指切脉,傅奶奶撇着嘴不满地说:“就你医术高明,还信不过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针哪有乱扎的,得看人体质。亏你学这么多年,白跟你说了。”
“爷爷,你也教教我扎针好不好?”细妹子怕他们为自己吵起来,忙岔开话。
傅二爷随口道:“好哇,你愿意学我就愿意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闲的难过是不?怎不拿个喇叭筒到门口去喊人来学?我看你就是好为人师。脸皮真厚,也不怕误人子弟。”傅奶奶不屑地把老爷子编排一通,又怕细妹子误会自己意思,接着说:“跟他学有什么好,要想学就跟我学。他是名声在外,我是中西贯通。你要跟着我,不出三年保管气死他那几个徒弟。”
傅奶奶起了好胜心,心想这老鬼徒子徒孙一大堆,自己却没有一个。逢年过节只听见人叫她师娘,没人叫她师傅,显得她好像就是一跟班的附属品。看这姑娘机灵,她的心思也活动开来,
傅二爷知道老伴好胜心强,对罗细妹笑道:“你就跟她学,三年后再跟我最小的徒弟比。要是旗鼓相当,我认输。”
傅奶奶立即问:“输了你要怎样?”
“输了就听你的,你说往东我就不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