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田间地头的小路回家,忽然敏敏直挥手直喊:“爸、妈,大勇哥和爱珍姐来了。”
地头间有几十号人在那除草捉虫,领头的村长说:“金良,跟你媳妇先回去吧。”
金良道声谢,和媳妇赶紧回家把柴灶点燃,先烧一锅开水给老头老娘洗澡,又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让国强带大勇去湖里洗。爱珍也要跟着去,慧枝道:“湖边上闲人多,你和敏敏就在家洗。”
爱珍瞄瞄舅妈肚子,微凸凸的连衣服都遮不住,如果真是怀孕,只怕有四、五个月大。她悄声问:“舅妈,你是不是有啦?”
慧枝脸红,见边上没人,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好几个月没来那个。像是有了,可又没怀敏敏时的感觉。那时候恶心的厉害,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村里的医生说是胀气。”
“我替你看看。”爱珍在医院待了一年多,虽然做的是护工,但私底下学会不少东西,心里早就痒痒,总想找个人练练手。
尽管妇产科不是她的专业,但基础知识还是知道。她不由分说,拉舅妈进房。又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听诊器,翻来覆去折腾一阵子后乐道:“**增大,肚皮还有妊娠纹,这就是怀孕产生的身体变化。而且我还听到胎音,起码有四、五个月。你们村的医生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慧枝穿上衣服道:“他是男的,哪像你这样折腾。再说他是跟他爹学的,平常给人接接骨看看蛇毒还行。”
接着又担心地问:“是男娃还是女娃?长的咋样?没啥毛病吧?”
“这我不知道,得上医院做b超。不过听胎音还好,你是想生个男孩还是想再有个女儿?”
“男孩女孩都一样。”慧枝嘴上虽这样说,但心底里还是希望生儿子,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身边虽然有国强,但毕竟不是亲生。要是再生个儿子,自己在这个家也能多点保障。她糸好上衣的扣子,仍然对肚子里的孩子不放心,轻声说:“我听老人说怀了娃不能同房,当初拿不准是不是怀上,那个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不会生个有缺陷的出来吧?”
“不会。”爱珍咯咯直笑:“刚怀孕是怕动作大导致胎儿流产。现在都出了怀,尽管亲热,只要别地动山摇就行。”
慧枝红了脸,岔开话题:“村里好多人这疼那疼,你能不能帮他们看看?也给你舅长长脸。”
刘爱珍巴不得有这好事,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吃过午饭,国强带大勇、敏敏去下黄鳝笼,慧枝则带爱珍去村长家。要想在村里混得开,村长马屁一定要拍。
为了给老代家脸上贴金,她逢人便吹嘘:“我外甥女在上海读书,是从大城市医院里来的。”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听说是从上海来的,顿时把爱珍当神一样的人物。好在村里人得的不是什么大病,加上赤脚医生那也有些常备药,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是让大城市来的医生治的。这种心理暗示作用,让村里人觉得只要爱珍听诊器一听,手一摸,这病就好去大半,那药也变成灵丹妙药。
于是金娣闺女是神医的神话在村里悄然传开,金良的身价由此倍增。以前金枝让儿子开警车回来,只能让村里人对老代家多几分敬畏,没什么实质上的好处。而爱珍的出现,却让金良得到实实在在的实惠,第二年开春便成为大队会计。这份美差能落在他身上,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
晚饭吃的较晚,等酒足饭饱,天已渐黑。爱珍本是陪爷爷奶奶闲聊,见大勇和国强要去抓青蛙,她也要去凑热闹。可这个城里女娃最怕蛇,穿上套鞋还觉得不安全,又找个棍子握在手上。遇到草多的地方,先拿棍子乱敲一通,惹得国强极为不满。
“表姐,你把青蛙吓跑了!”
没奈何,她只好跑到代敏和大勇中间走。心想前后都有捕蛇能手,就是有毒蛇窜出来也不怕。
青蛙原本也算是机警的动物,但在手电强光照射下,那双鼓鼓的眼睛失去了作用,呆若木鸡,静等着被人投入化肥袋中。四个人都是眼疾手快的家伙,地里本是蛙声一片,但只要他们走上一遭,只剩下虫鸣。
连转几垄田地,手中的袋子已大满。爱珍驻足道:“回去吧。别抓绝了,青蛙专吃害虫,对庄稼有益。”
她把手电随意往田边一扫,竟然扫到一只肥肥墩墩的田鸡,身上布满灰灰的疙瘩,活像一只癞蛤/蟆。这东西一只就能炒上一盘,肉质鲜嫩,是难得的美味。
爱珍把手电紧紧照住田鸡眼睛,蹑手蹑脚的准备从后背偷袭。她不敢像抓青蛙那样对着头抓,因为田鸡咬人。当然她也没给田鸡咬过,只是听九光那么说,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防备点总好。
正待爱珍准备下手,大勇一把拽住她。手电光照在田鸡身后,一条大蛇,花花绿绿的大蛇,在草丛中缓缓移动。
爱珍惊的大叫一声:“啊!有蛇!”
大勇的手像闪电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钳住蛇的七寸。那田鸡受到惊吓,立刻蹦跳到田里,却被赶过来的国强一把擒获。
敏敏急的直叫:“小心点,那蛇有毒,给它咬上就会没命。”
爱珍一听还是条毒蛇,忙说:“快把它丢远点,别缠在手上。”
大勇笑道:“没事,我们部队管这种蛇叫山树根。你们看它的颜色,灰灰的像不像挖出来的树根?它的营养价值很高,还可以做药用。把它泡酒喝,可以舒筋活血,去湿风寒。咱们把它拿回去给你爸,会对他身体有好处。”
“这么远的路谁敢拿呀?”爱珍知道少量的蛇毒是一味难得的中药,但她仍不放心。
国强说:“塞到黄鳝笼子里,提着笼子进城就行。”
老代家原本是清一色的和尚,整个家充满硬邦邦的雄性气息。自打李大娘和慧枝来到这个家后,彻底把它变了个样,处处有了温馨。
家里人口多了,做为顶梁柱的金良和慧枝也就格外忙碌。加上政策放宽,准许各家养猪养鸭,收工回家后要做的事就更多,真的是忙里忙外没片刻歇息,只到大家都去睡觉这才熄火回房。
他们轻手轻脚打老头老娘门前过,却听见两位老人还在说话。慧枝一把拉住金良,她耳尖,隐约听见是在说她。果然就听见九香在说:“按丫头的说法,慧枝肚里的孩子有五个月大,算来要落在年底生,咱们得早点做准备。”
钰冬道:“孩子们自己会看着办。”
“你说的倒轻巧,慧枝除了我们哪还有亲戚?就是有个娘家兄弟,还跑到xj去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咱们不操心谁操心?你过几时到城里扯些花布回来,家里棉花是现成的,我先做些小棉袄小棉裤,再纳几双虎头鞋。”
“你多大岁数,眼睛看得见吗?还是让金娣凤娇做。咱们老了,别操那心。”
“谁说我老了?”大娘不服气道:“没听见大勇和丫头说我越活越年轻嘛。倒是你,别总把老字挂在嘴上,得先端正心态。”
钰冬自夸道:“我嘴上虽说老,可身体要比你强。有哪个七十岁老头还中用的?也就是我。就凭这一点,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老不羞的,一个月才那么一两回就夸上天啦,有本事现在就让我看看。”
“行,我瞧你还霸道不……”
慧枝听到前面的话心里甭提有多感动,可听到后面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面红耳赤地拉金良回自己房,关上房门吃吃直笑:“你爸妈这身子骨真是没话说。”
金良面如酱紫,赧赧地道:“这二位是要成精了,不知道我们以后老了会不会有他们那个劲?”
两人宽衣上床,慧枝拿蒲扇跪在蔑席上赶蚊虫。金良被见那两团玉兔晃的心旌摇曳,侧身把媳妇抱倒在怀,摸着那凸起的肚子说:“快睡吧。”
慧枝转过身,拿着蒲扇在两人间扇风,媚笑道:“今晚怎不扒我裤衩?瞧你平日那劲头,以后你就是比你爸再老十岁也会比他现在强。”
金良嘿嘿直笑,却没有像平常那样采取行动,而是搂着老婆的腰说:“苦了你。自打你进门后,这个家才像个家。只是粗茶淡饭没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是我对不住你。”
“瞧你说的,要不是你和大姐,我和敏敏死了都没人知道。”慧枝放下蒲扇,摸着金良的脸说:“最让我感动的是,国强待我也跟亲娘一样。走到哪别人都说他和敏敏是亲兄妹,连村里人都夸他们。”
“那也是你做的好。这孩子虽然不大喜欢说话,但心里清楚。你像亲娘一样待他,他当然会对你好。哎……”金良忽然叹起气来:“不知道金茂和国栋在外头怎么样?两年多也没写个信回来。”
慧枝见丈夫突然伤感,忙细声安慰:“他们年轻力壮出不了事,可能是怕连累家里才没敢写信。等日子长了,政府把事忘了,说不定就会风风光光的回来。”
金良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也自我安慰道:“他俩都是精明的人,只要没被抓住,想来不会有事。如果出了事政府也会通知家里,现在没有音信,说明跑出去了。两个人都有点功夫,寻常三、五个人近不了他们身,只要跑出去,找碗饭吃应该没问题。早点睡吧。”
他拍拍老婆屁股,抽回手。慧枝却问:“你真不想?”
“不是我不想,是你怀了身孕。”
“没事,我问过爱珍。她是医生,懂得比咱俩多,别压着肚子就行。”
“真的!当年国栋妈……”金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住嘴改口道歉:“对不起。”
“没事。”慧枝嘴里虽这样说,但心里却在念阿弥陀佛,保佑她生个儿子出来,这样她才心安,才觉得自己和女儿在老代家会有个稳定的地位。
金良不敢再多说,只管闷头做,慧枝心里那点默念还没想上几句就给搅的神志不清。
宁静的小屋,有人用行动来诉说温情,有人不长心地呼呼大睡,也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勇就是那夜不能寐的人,索性爬起床坐在院中欣赏农村的夜景。
清朗的夜丝丝凉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质朴的香气。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仿佛就是一首催眠的乐曲。
可大自然的音乐对大勇失去了效应,他在想自己要不退伍。如果递上报告,部队会考虑他的去留。但军营是他梦想的地方,他有太多的抱负和理想要在这热土上实现。然而爱珍的话不得不让他沉思,如果不退伍,她肯定会是第二个淑梅姐,夫妻俩将聚少离多。
烦啊烦!无意间看到窗台下晾晒的黄烟丝,他撕下一条烟丝下的报纸,撮上一点烟叶,卷成纸筒,又在灶台寻到火柴,点上后美美地吸一口。辛辣的烟味呛得他猛烈地咳嗽一声,忙捂住嘴干嘶。
但这声咳嗽还是惊醒浅睡的爱珍,透过窗户看见大勇坐在竹床上抹眼泪,手上还拿着纸烟。心里顿时恼怒:学什么不好竟学起抽烟。她披衣走到院中,横眉竖眼地轻喝:“干嘛呢?还不快把烟灭了!”
大勇赶紧把烟碾碎,陪着笑说:“你也睡不着啊?”
“睡不着就跑出来抽烟啊!什么事这么烦?”刘爱珍用手驱散烟味。
“我在想该不该退伍,退伍后可以和你长相厮守。不退伍以后考上军校就要在部队待一辈子。你说退好还是不退好?”
爱珍抬头瞅了一眼满天的星空,悠悠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在农场有个纨绔子弟想追我,我不同意,他就变相利用各种权利来威胁。从那时起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把这种人踩在脚下。这种人不学无术,因为投胎投的好便呼风唤雨胡作非为。我有什么靠的,我能靠的就是我自己。你也一样,不退伍就要在部队做出成绩来。退伍,回家也要做出成绩来。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只要你下决心去做,我都会支持,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丈夫比别人强。”
大勇呵呵笑道:“你这争强好胜的性格打小就有。”
“你不也一样,总是跟我哥争来争去。我就喜欢你这不服输的脾气,特有铮铮傲骨的男人味。我那话就是随口一说,你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分开后也有相聚的时候,相聚时多恩爱,分开后多想念。只要彼此相爱,哪怕千山万水,心都会在一块。”
说完这些话,爱珍伸手把大勇拉起来,在他脸上轻吻说:“快去睡吧,别吵醒他们。”
大勇猛地抱住她来个长长的湿吻,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笑着道声晚安。